第52章

“胡說!他分明已經打贏了我們鄭家的擂臺!林廣源,這一回你再敢攪我的局,我決不答應!”鄭老爺紅着臉吼道。

“鄭春生,別以爲我怕你!這一次,我決不讓步!”林老爺氣急敗壞地說。

這兩個素敵互不相讓,最後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動起手來。慕鬆年皺眉看了看這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老頭子,自己又從沒想過要當他們的女婿,這種狀況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慕鬆年輕輕鬆鬆地就從人羣中走了出來,把一片喧囂留在身後。他漫無目地的向前走着,終於停在一個燒烤攤前。爐子上架着滋滋冒油的肉竄,老闆一邊扇風一邊往肉竄上灑辣椒麪。

“給我一竄。”

“我要一竄。”

慕鬆年下意識地朝和他同時開口的人側目看過去。

“高奕?”他瞪着聚精會神等肉竄的高奕足足愣了半天,好不容易纔反應過來,“你…你怎麼在這兒?錦弦呢?”慕鬆年一邊說,一邊有點急切地朝高奕身後看去。

高奕“嘖”地一聲,“別看了,她沒來。”

慕鬆年頓時感覺有點失望,“你不會是特意來找我的吧?”他意興闌珊地說。

“如果可以,你以爲我想來?”高奕微眯着眼說。

慕鬆年想了想,“究竟什麼事?”他問。

高奕拿起肉竄大模大樣地吃下一塊,“就不能請我喝一杯麼?”他有點賴皮地說。

顧錦弦坐在又舒服又風涼的馬車裡,心情卻有點忐忑不安了。想來想去,自己營救呂四孃的計劃雖然倉促,但也還算周密,結果竟然莫明其妙地被一個老太監捉到了,難道說當今皇上真的能掐會算?他料定了會有人救呂四娘,所以纔派了個武功這麼厲害的人來?

顧錦弦有好幾次差點以爲自己能有機會逃走,結果總是被這個老太監不動聲色地阻止了。她輕輕掀起車簾一角,看着旁邊騎在馬上的李公公的側臉,“這個不長鬍子的老頭兒,還真是難纏吶……”她正想着,李公公忽然轉過頭來朝她諂媚地一樂,顧錦弦頓時打了個寒戰,把簾子一放,縮到車裡面去了。

唉,慕大哥,每一次最危險的時候,你總是在我身邊,可是這一回,你到底在哪兒呢……

這時候慕鬆年正“啪”地一聲打掉高奕手裡的酒碗,“高奕,你混蛋!”他大怒道,“當時爲什麼不對我說清楚!”要不是誤以爲錦弦和他……自己又怎麼會失魂落迫地遊蕩到這兒來?

高奕一聳肩膀,“我差一點就決定這輩子都不告訴你,”他微微嘆了口氣,“要不是錦弦病中一直流着淚喊你的名字,你以爲我會出現在這兒?”

“你……”慕鬆年免強壓了壓心中的狂喜,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說,“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了?”

高奕也不說話,只是一挑眉,意思是那還用說。

慕鬆年也說不清對高奕究竟是該氣還是該謝,他現在心裡只想着快點回到顧錦弦身邊,再也不要誤會她,再也不要和她分開了。他把手伸進懷裡,掏出一大塊銀子來,“當”地放在桌上,狠狠瞪了高奕一眼,佯裝鎮定地邁步出了酒館。

走到大街上,慕鬆年頓覺苦悶了多日的心情豁然開朗,他彷彿從沒如此暢快過。慕鬆年腳步越走越快,最後乾脆一縱身跳上房頂,飛一般地朝來時的方向奔去。

高奕,你就一個人慢慢兒喝吧……

李公公護送顧錦弦到達盛京行宮的時候,正值華燈初上,黃綠兩色的琉璃瓦屋頂和檐下的雕樑畫棟幽幽地反着泛黃的燭火光。首領太監吳書來剛從屋裡出來,就看見躬着身子站在廊下的李公公了。

“喲,李玉?”他略顯吃驚,壓低了聲音說。沒等李玉答話,他一使眼色,兩個人這才遠遠的走到另一邊兒說話。

“這麼快就回來了?”吳書來問,“皇上交待的差事都辦好了麼?”

“回吳公公的話,都辦妥了,人已經安置在繼思齋了。”李玉恭恭敬敬地答。

“喔,”吳書來點了點頭,“這會兒皇上在保極宮召見盛京將軍阿蘭泰,恐怕一時半會完不了,你先去繼思齋那邊預備着吧。”

“嗻。”李玉給吳書來請了個安,這才轉身回來。

繼思齋是一座小巧而別緻的宮殿,懸山捲棚三波浪式的屋頂,縱深均有三間,用“井”字形的間壁,平均分成九個小間。門前有一座數米長的直廊,和皇上的寢宮——保極宮北門相連。

顧錦弦被李玉安置在其中一間,屋內牆壁上掛着書畫卷軸,靠窗的桌案上還擺着妝奩用品,石青色的羅紋帳子,襯着山水畫卷的走水,牀上是湖色軟緞子夾被。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牢麼?顧錦弦左思右想還是一頭霧水。這時候有太監擡進來一個木胎鑲銀的大澡盆,裡面溫熱的水正冒着白氣。緊接着又走進來四個穿着打扮一模一樣的宮女,其中一個掌事兒的領着她們上前給顧錦弦請了個安,“奴才們伺候姑娘沐浴,請姑娘這就寬衣吧。”她極其輕柔謙卑地說。

顧錦弦看見桌子上擺了一長溜的毛巾、香皂、爽身香水之類的東西,想到這些日子旅途疲憊,又不曾好好洗過澡,真是何樂而不爲呢?哼,洗就洗,到要看看究竟搞什麼玄虛!

她自己解了紐絆坐進澡盆,暖烘烘的水氣立時從四周沁到皮膚裡,顧錦弦不由滿足地一嘆。四個宮女也馬上站開,分別取了雪白的毛巾替她擦洗。周身上下都擦過一遍之後,纔開始擦御製的玫瑰香皂,等把身上的香皂沫也擦淨了,宮女們又用巴掌大小潔白的純絲棉,沾着花露,把顧錦弦上上下下的皮膚輕輕的拍遍。最後取了件純白綢子繡着幾點桃花的睡衣給顧錦弦穿上,這纔算完事。

沐浴的宮女剛退下,外面就又進來兩個宮女,其中一個手裡捧着淡粉色的緞子面小包袱,往桌上一攤開,裡面竟是梳頭用的簪子、梳子、篦子等工具。兩個人請了安,其中一個宮女請顧錦弦坐在妝臺前,先爲她輕輕攏了攏兩鬢,又在她臉上敷了點粉,兩頰上抹點胭脂。梳頭的宮女這才輕輕巧巧的開始替顧錦弦梳頭。不一會兒梳成個大拉翅的髮髻,又有宮女替顧錦弦換了盤金滿繡的旗裝。

顧錦弦這回是真糊塗了,她在宮裡待過,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可是自己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宮女們都退出去了,她在房間裡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這才忍不住朝門外喊:“那個……李公公在麼?”

李玉早就一推門進來了,“錦弦姑娘,”他陪着笑說,“您有什麼吩咐,奴才這就去辦。”

“這算怎麼回事兒啊?”顧錦弦抻了抻袖子說,“這一路上,你什麼都不肯說,現在總該告訴我,爲什麼把我弄到這兒了吧?”

李玉反而一臉奇怪,“錦弦姑娘,您冰雪聰明,不會想不到,這是萬歲爺的意思吧?”

“皇上?”顧錦弦頭更大了,“我跟本沒見過皇上呀?”

“這……奴才還真就不知道了。”李玉低眉順目地說。

顧錦弦嘆了口氣,心想不會是弄錯了吧,等見到皇上,好歹當面問清楚纔好。她轉頭問旁邊的宮女,“什麼時辰啦?”

宮女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姑娘的話兒,戌時三刻了。”

“都這麼晚了?”顧錦弦心想怪不得自己覺得困呢,她一擡手扯下雪白的圍領,衝着宮女說,“熄燈!”

“啊?萬萬使不得!”李玉連忙阻止道,“錦弦姑娘,皇上就要傳了,您這……不合規矩呀!”

“是麼?”顧錦弦故意又從髮髻上一件一件地把剛帶上的那些鍍金碧璽花卉簪子、珠翠寶石頭面之類的慢慢摘下來,當着李玉的面扔在桌上,“宮裡的規矩,就留給宮裡的人,我自在慣了,管不了這些。”

“這,犯了聖駕可是死罪……”

顧錦弦一樂,“刀口填血的事兒,我又不是第一回,”她學着皇后的語氣,用有點戲弄的口吻說,“您吶,稍安勿躁,還是跪安吧!”

“哎……”李玉也不好硬拗着顧錦弦,只好一臉鬱悶地從屋裡退出來,還沒走兩步呢,就見屋內的燈光驟然暗下來,“嗬,皇上怎麼偏偏看上個這麼不省心的主兒!”他私底下一陣上火,正擔心等會兒怎麼向皇上交待,結果乾隆就迎頭走過來了。

“皇……皇上……”李玉“嗵”地跪在地上。

“她還好嗎?”乾隆一邊很隨和地問,一邊走到門口。

李玉猶豫了一下,只好實話實說,“皇上,裡邊兒熄燈了……”他說完,擡手擦了把冷汗。

乾隆聽了一愣,卻又忍不住低聲笑起來,“的確不早了,朕明兒再來。”他很悠然地轉過身,慢慢踱着步回保極宮了。

嗯?這就…沒事兒了?李玉咂巴咂巴嘴兒,還有點沒品過味兒來。

次日一早,顧錦弦因爲睡得好,所以起得也很早。李玉等着洗臉的宮女出來了,剛要叫梳頭的進去,就見顧錦弦“嚯”地拉開房門,她身上穿的是宮女們夏天常穿的淡綠色紡綢的褂子,自己把頭髮鬆鬆鬆垮垮地挽了髻,貼着耳後左右兩邊清清爽爽地紮了兩根麻花辮。再往屋裡一看,昨兒晚上那身盛裝,這會兒正套在值夜的宮女身上呢。

李玉在宮裡待了二十幾年,這麼不倫不類的裝束還是頭一遭兒見。他心裡想,得勒,您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他給顧錦弦請了個早安,這才說:“錦弦姑娘,早膳已經備好了,您看什麼時候傳?”

顧錦弦想了想,“在哪兒用啊?”

李玉忙說:“在南屋。”

“那傳吧。”顧錦弦暗想,要不是之前在宮裡待過,就這套繁鎖的生活方式,一般人還真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