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慕鬆年一挑眉毛,走上前隔在顧錦弦和高奕之間,“我們去外面散步。”他生硬地答。

高奕攥着拳,直視着慕鬆年,兩個人之間暗濤洶涌,戰爭一觸即發。顧錦弦又開始太陽穴疼了,每次遇到感情的事她就變得沒什麼轍,眼看着這兩個人敵意日深,她自己也有點不知所措。

“哎喲……”顧錦弦總算急中生智,想到一個轉移慕鬆年和高奕注意力的辦法。

高奕和慕鬆年果然同時看向她,眼裡溢滿關切和尋問。

顧錦弦指指肚子,“差…差氣兒了……”她有點心虛地說。

“誰要你剛纔非走那麼急……”慕鬆年皺起眉頭嗔怪道,“要不要緊吶?”

顧錦弦裝模做樣地按着肋下,一邊抽氣,一邊擠出一個笑容來,“過會兒就好了……”

高奕也不由嘆了口氣,衝着顧錦弦和慕鬆年說:“走吧,大家要等急了。”

寨子內的空場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空場正中擺了一個大十字樁子,上面五花大綁地捆着一個人。顧錦弦仔細一看,也不由倒吸了口氣!因爲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閻七!

只見他渾身血污,衣衫襤褸,瞠着雙目,兩眼卻爍爍有神,那表情好像要吃人一般。他一看見顧錦弦,不由笑起來:“小美人兒,原來你沒死?”他樂呵呵地說。

慕鬆年和高奕早攥起了拳頭,兩個人心想,只要他敢再多說一句,立刻上去揍死他!

厲熊非看人都到齊了,便緩步走到場中揚聲道:“閻七,真是冤家路窄,你沒想到會有今天吧?既然你敢犯我,就別怪落到我手裡來!今天,我就要替我兒子出這口氣!”

閻七冷笑一聲道:“厲熊非,就算我死了,還是有人不服你,別看你今天蹦得歡,早晚有人收拾你!”

厲熊非走到閻七跟前,冷冷地說:“閻七,你是條漢子,不過和我結過樑子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你還有什麼話說?”

閻七哈哈一樂,“我閻七時運不濟,認栽。要殺要剮,來吧!皺一下眉頭,爺爺我閻字兒倒着寫!”

“好,”厲熊非衝下麪人喊道,“拿酒來!”

他一把扯開閻七胸前的衣服,端起酒碗喝一大口,然後“噗”地一聲狠狠噴在閻七那肌肉糾結胸口上。烈酒順着麥色的皮膚滴滴嗒嗒地流下來,厲熊非擡起右腿,從小腿一側“噌”地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他在閻七的心口處不輕不重地劃開,鮮血“唰”一下涌出來。

厲熊非冷笑一聲,“閻七,今兒就讓你和你手下的人見識見識得罪我的下場!”說着,他張開手指,緩緩伸向閻七胸前的傷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要徒手把人的心臟直接從腔子裡扯出來!

顧錦弦嚇得“啊”的一聲用雙手捂住眼睛,她不由駭然道:“厲大當家,這……這樣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厲熊非嘴角一抿,目光凜冽地說:“這遼東大地上的鬍子,個個彪悍,這麼多年來,你們以爲我靠什麼才能震得住!”說着,他已經把手朝閻七伸了過去……

這時,只聽閻七哈哈大笑,“厲熊非,你爺爺我就是死了也不服!”他當着衆人的面蠻不在乎地高聲唱道:“當響馬,快樂多,騎着大馬把酒喝,摟着女人吃餑餑。當鬍子,不發愁,進了城裡住繡樓,吃大菜,逛窯子,大刀別在腰後頭,花錢好似……江流水……真比……神仙還……還自由……”隨着厲熊非緩緩從閻七腔子裡抽出血肉模糊的手,閻七的聲音也一點點弱下去,慕鬆年和高奕原本緊握着的拳頭也漸漸放開來。

顧錦弦看得毛骨悚然,心裡既噁心,又有點莫明的難過。閻七……其實也許……罪不至死……

正在這時候,忽然一個“崽子”從門口跌跌跌撞撞地奔進來,一邊跑還一邊喊:“大當家的,大當家的——程…程仙姑來了……”

“啊?”衆人只見厲熊非大驚失色,臉上完全沒了之前的狠厲,“快…快點把人擡下去……”他一邊說着,自己慌慌張張地跑到一旁的水缸跟前呼呼啦啦地清洗手上和身上的血跡。手下的“崽子”們也驚慌失措地收拾起“戰場”。衆人正納悶呢,心想究意是什麼人,能讓厲熊非瞬間變得判若兩人呢?

閻七的屍首剛被擡下去,寨門外面就進來一頂四人擡的小轎,說是轎子,其實只是一個四面垂着淡紫色紗幔的軟席。軟席一剛落地,厲熊非就已經快步走到跟前,他小心翼翼地挑起紗幔一角,想伸手過去摻扶裡面的人,可惜軟席裡面的人卻並不領情,衆人只見一雙纖細的葇荑婉轉地避開厲熊非的手,輕輕地扶在旁邊的木竿上。接着,從軟席裡面走出來一個女人。

一個應該不算年輕的女人。

她穿着什麼樣的衣服?什麼樣的鞋?身上戴着什麼?這些跟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出現帶給所有人的震撼。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就好像一個從不肯相信愛情的人,忽然覺悟到了何所謂愛;一個滿眼只見醜惡的人,忽然發現了世間的美。她是那樣雍容,那樣祥和,那樣讓人油然而生一種信賴和平靜。歲月唯一肯留給她的,就是深藏在她不經意之間的風韻中,那份出離了執着的大智慧。

顧錦弦看的瞠目結舌,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帶給她如此強大的感動!她終於明白,歲月,對於女人來說,可以是毒藥,但也同樣可以是一筆珍貴的財富,而美麗……原來本該是這樣的……

程仙姑輕掃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微微顰了眉,“你剛剛又殺過人?”她轉過頭對厲熊非輕聲問道。

“我……呃……”厲熊非也說不清爲什麼,只要是眼前的女人一顰眉,他就覺得一定是自己做錯了,而且總是忍不住絞盡腦汁去彌補,來討得她的歡心。

程仙姑輕嘆了一聲,“聽說前些日子小冬瓜被人擄走,我來看看他。”

“噢……”厲熊非擡手撓了撓後腦勺兒,“他沒事,只是一場虛驚。”他訕訕地說。

這時候厲震東早從人羣中跳了出來,他幾步就跑到程仙姑身前,一下抱住程仙姑的腰,“程姑姑,你好久都不來山上了呢,我好想你喔……”

程仙姑見了厲震東,這才輕輕挑起嘴角,“來,讓我看看,長高了沒有?”她一邊撫着厲震東的頭,一邊笑着說。

這時候寨子裡的人都在厲熊非的手勢和眼色底下紛紛散去,顧錦弦一邊往裡走,一邊逮着姚先生好奇地問:“姚先生,這位程仙姑究竟是什麼人呀?厲大當家看起來好像很怕她的樣子?”

姚先生一樂,衝顧錦弦嘆道:“顧姑娘,今日你既然見到她了,我也就不瞞你,這位程仙姑,住在山下的鳳凰城裡,其實她就是妙手李雲的關門弟子。”

“什麼?”顧錦弦又驚喜又迷惑,“既然如此,厲大當家那日爲什麼不告訴我們妙手李雲還有傳人?”

“咳,”姚先生一擺手,“這也不能全怪大當家的!在咱關外,龍蛇混雜,一不留神就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兒,你們也看見了,大當家的對程仙姑,那是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兒上,總之只要是關係到程仙姑的事,他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輕易吐口的。”

顧錦弦點了點頭,“沒想到厲大當家竟也是如此癡情的人。”

姚先生笑道:“當年寨主夫人生咱們少寨主的時候,正趕上難產,眼看大人孩子都要保不住了,沒辦法,大當家的只好親自下山去求李雲,沒想到妙手李雲外出雲遊去了。當年程仙姑剛得依鉢不久,不眠不休的在咱寨裡待了大半年,硬是從閻王爺手裡把少寨主給搶了回來,這樣一個女人,哪有男人不動心的?打那以後,這麼些年來,咱們大當家的除了程仙姑,就從沒正眼看過別的女人!”姚先生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嘖嘖”嘆了幾聲。

顧錦弦卻盤算着找個合適的機會見見這位程仙姑,既然她繼承了妙手李雲的依鉢,那麼湛前輩的蠱毒總算是有治癒的希望了。

厲熊非這會兒早就忙着吩咐廚房加幾個精緻的小菜去了,他就像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一樣,興高採列地從廚房一路快步來到專門爲程仙姑準備的一套幽靜的小跨院裡。他隔着廊前的窗口,看見程仙姑已經把一頭烏髮很隨意地披散開來,她手裡拿着一把繪着花鳥的團扇,雍容閒適地輕輕扇着,嘴角掛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正聚精會神地看厲震東給她獻寶呢。

只見厲震東捧着一個白釉的瓷罈子,把一隻小青蛙懸在壇口,片刻功夫,一隻白條錦蛇便探出頭來,張開大口吃下去。

厲熊非推門走了進來,一本正經地對他兒子說:“震東,不要胡鬧,你程姑姑趕了半天山路,這會兒還沒好好休息呢。”

厲震東衝他爹一吐舌頭,“喔……”他乖乖地捧着瓷罈子溜了出去。

屋裡只剩了厲熊非和程仙姑兩個人,程仙姑彷彿沒看見厲熊非一般,悠然地邁步走到窗前,窗外的微風輕輕撩起她的幾縷髮絲,她把團扇抱在懷裡,凝神看着院牆角落裡的幾株不知名的野花。

厲熊非在她身旁默默站了半晌,終於開口說:“瑤音,你不要生氣,剛纔那個人,是因爲擄走了震東,所以我纔不得不……”

“我不希望你殺人,是因爲不想你結仇太多,”沒等厲熊非說完,程瑤音就幽幽地說道,“花無百日紅,今天沒有人能動你,並不代表永遠都是。常言說‘父債子償’,你總不能讓小冬瓜從此以後,總是揹着你的債過活。”程瑤音的聲音很輕柔,就好像甘泉一樣讓人聽起來就覺得熨帖。

只要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厲熊非從來都不會反駁,“我知道……我以後不會了……瑤音,你別生我氣……”面對程瑤音,他每次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的。

程瑤音這才轉回頭,她衝厲熊非淡然一笑,“誰要你保證什麼了呢?”她含着笑說,“這是你自己的事啊。”

魯超的十幾個人也到了鳳凰城。他們找了家還算不錯的客棧落腳,然後就開始分頭打探呂四孃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