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馬拴了,又回身挑起車簾,錢若男從車裡探出身子,剛要起身,卻皺眉捂緊胸口呻吟了一聲。
慕鬆年忙問:“若男,你要不要緊?”
錢若男忙強笑着搖頭。慕鬆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錢若男從車上抱下來。
“我去弄點吃的。”他一邊把錢若男放好一邊說。
“嗯……”錢若男滿臉羞紅,低着頭應了一聲。
慕鬆年來到池塘邊,他從一旁的樹上折了根枝杈,胡亂地挽了挽褲腿就下了水。水波一蕩,魚兒們荒得四下散開,慕鬆年手起杈落,早有一條大魚被叉住,“卟楞楞”地在樹杈上一頓掙扎。
慕鬆年看着杈上的魚,不由想起在葉家莊的時候,有一回,顧錦弦從田間一把拎起大竹毫子,得意地說:“魚兒魚兒莫怪我,你進了咱們的肚子,也算是行善積德,下一世託生成王侯將相的,還得感謝咱們呢……”
慕鬆年盯着魚,不知不覺地樂了。
“慕大哥——你沒事吧?”林子那邊傳來錢若男的尋問聲。
慕鬆年猛地緩過神兒來,才發覺自己在水裡已經站了半天了,他忙回頭喊道:“沒,沒事,這些魚兒……好狡猾……”
等他回來的時候,錢若男對他笑着說:“慕大哥,我已經生好火了。”
慕鬆年訕訕一笑,把魚放到火上,這才注意到錢若男臉上正蹭着一塊炭灰。他又猛地想起有一回他幫顧錦弦擦掉臉上的泥,而她卻眯着一對兒妙目在他臉上畫“王”字兒的事,那一日他們四目相對,離得那樣近……
慕鬆年忽然覺得呼吸急促起來,他擡手按住胸口,可是那剛剛復甦的頓痛卻越來越尖銳,一陣一陣的刺心。
“慕大哥……”錢若男也看出慕鬆年有點不對勁,她有些擔憂地輕喊。
“我沒事……”慕鬆年啞着聲說,“我去那邊透透氣……”說着,他便逃一樣的起身跑到樹林中去了。
慕鬆年倚着大樹癱坐在地上,他渾身無力,雙手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頭,“顧錦弦……你這個臭丫頭!我不許你再跑出來折磨我!你,你聽到沒有!”
林子裡靜寂無聲,不知是附近誰家的小孩遠遠走過來,只聽小女孩說:“哥哥,我也要放風箏麼。”
男孩把手中的風箏一揚,“你跑那麼慢,怎麼能放得起來?”
小女孩一撅嘴,“那好,咱們比比看,誰先跑到林子那邊,風箏就歸誰!”話音未落,兩個孩子便撒腿跑起來,風一樣從慕鬆年面前過去。
慕鬆年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那一對奔跑在林中的小孩子,一時間竟似癡了……
百轉千回,他以爲自己狠得下心,可是,無論怎樣強迫自己,他終究還是忘不了,逃不過,抹不掉!原來,很早很早以前,他的心,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
炊煙裊裊,林子另一邊,魚兒已經烤好,香氣四溢。這會兒正是吃魚的好時候,可是卻沒有人把它從火上拿下來。錢若男默默地坐在火旁,胸口隱隱做痛。她在靜靜地等,等着這炊煙飄去林子那邊。
總會有那麼一刻,慕大哥會看到,會想起,林子這一邊,她還在等着他……
長春宮。
富察皇后親自沏了茶,端到皇上面前,她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乾隆並沒接,他沉默半晌,看了皇后一眼,有些不經意地說:“那個納蘭縈月,長什麼樣兒?”
皇后心裡一驚,皇上果然還是爲這件事而來,她定了定神,淡笑着說:“這個,臣妾也說不好,不過選秀那天,皇額娘到是覺得,她那雙眼睛,有點……太過嫵媚了些……”
乾隆眉頭微顰,坐在那裡不再說話。
“呃,其實縈月這丫頭,也算是個憂國憂民的才女了,”皇后瞅瞅乾隆,小心翼翼地說,“喏,我這兒還有她閒時畫的一幅畫兒呢。”
乾隆尋着聲兒看去,只見是一幅蒼涼厚重的工筆人物,畫得是運河河畔歇腳的縴夫,已經裱了石青色的綾子面,頂上還繫着棕色的絲帶。他盯着畫看了良久,輕嘆一聲,才指了指畫對皇后說:“你是想告訴我,納蘭縈月不但人美,而且還很聰明,不但聰明,而且對政事也很感興趣?”
“皇上……臣妾不敢!”皇后忙跪在地上說。
乾隆卻似沒聽到皇后的話,他這會兒注意到畫面一角,在喝粥的縴夫腳邊,一隻落迫不堪的小野貓正眼巴巴地望着那縴夫手中的碗呢。乾隆看到這,不由一挑嘴角,心裡想,這個畫畫的人,一定是她!
稍晚些時候,一回到養心殿,乾隆就命人把前些日子順天府的摺子翻出來,他在上面用硃筆只批了兩個字:放糧。
忽然,他想起什麼似的倒吸了一口氣,這個納蘭縈月,原來竟是兩個人!
慕鬆年從林子裡走出來的時候,日頭已經有點偏西。火堆早滅了,上面還架着一隻焦黑的烤魚。錢若男早已不見了蹤影,四周靜得有些詭異。
“若男——”慕鬆年擔心地喊。
這時候,就聽林子裡一個聲音說:“鬆年,法場至今,別來無恙?”
慕鬆年忙尋着聲音看去,只見許宗炎一個人氣定神閒地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我恭候多時了。”許宗炎皮笑肉不笑地說。
“是你!”慕鬆年心頭火起,他恨不得把許宗炎碎屍萬段,不過他還是忍着怒問,“你把錢姑娘怎麼樣了?”
“哈哈……”許宗炎狂放地笑起來,“沒想到你和你師父一樣,也是個情種!你想見她也可以,不過,要先贏過我手中的劍。”
“好說!”慕鬆年伸手從背後拔出鐵劍,直奔許宗炎而來。許宗炎不敢怠慢,也挺劍相迎。二人在法場曾交過手,當時許宗炎爲了顧全大局,無心與慕鬆年戀戰。他明知道慕鬆年不是自己的對手,這一次,他要用實力證明,他比眼前這個小子更配得到崑崙派掌門鐵劍!
只可惜萬事萬物都在此消彼長的變化之中,生死如是,吉凶如是,強弱也如是。如今慕鬆年經過湛元光的指點,武功又怎能與此前同日而語?湛元光一世武癡,在沒離開崑崙山之前,就已經青出於藍,超越了所有崑崙派高手,當然也包括陸九淵和許宗炎的師父,湛元光的師兄,元亨道長。更何況湛元光在領略了大羅神功的精髓之後,對武學的認識又升一個境界,以他此時的高度,指點慕鬆年崑崙劍法,也無異於點石成金了。
慕鬆年的劍勢恢弘大氣,綿綿不絕,許宗炎萬沒想到,短短一個月時間,再次與他交手,無論自己左突右攻,竟然絲毫找不到破綻!許宗炎正心下詫異,不料袍角卻“嘶”的一聲被慕鬆年削斷。他猛地凌空越起,退出戰圈。
慕鬆年並沒有窮追不捨,他收住招式,怒瞪着許宗炎。
許宗炎表情複雜地看着慕鬆年,半晌,他冷笑一聲,衝着慕鬆年說:“年輕人,你之所以會走很多彎路,是因爲有一個道理你始終搞不明白,那就是武功的好壞,決定不了一切!”說着,他回身“啪啪”拍了兩掌,只見兩個大漢架着面色蒼白的錢若男從林子裡走了出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慕鬆年喝道,“她是漕幫的人,你最好放了她!”
“可以,”許宗炎一樂,“只要你交出掌門鐵劍,我也沒有必要爲難她,不過,如果你不肯,那我也沒有必要顧忌那麼多了。”
“慕大哥……別理他……”錢若男氣若游絲地說。
許宗炎目露兇光,他狠狠地朝錢若男臉上甩了一巴掌,鮮血頓時順着她的嘴角淌下來。
“你…卑鄙!”慕鬆年氣得直髮抖。
“怎麼樣?”許宗炎若無其事地問。
慕鬆年只好摘下鐵劍,朝許宗炎遞過去,“放人!”他吼。
許宗炎抓住劍,見慕鬆年並不肯鬆手,他便朝兩個大漢一使眼色,那兩個人得到信號,這才把錢若男舉起,狠命朝慕鬆年扔過來。
慕鬆年接住錢若男的同時,許宗炎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掌門鐵劍。
這時候,只見許宗炎身後的林子裡突然冒出百十來個身手矯健的大漢,許宗炎得意地笑起來,“鬆年,一步錯,步步錯,你錯就錯在不該選擇和我作對。”
他微微擡起手,正要命令手下人趕盡殺絕,就聽林子裡又有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我看,就算和你作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有的人不由一愣,朝着說話的方向看去。只見烏壓壓的一羣人從慕鬆年後面的林子裡走出來,爲首的正是蕭玉德。
蕭玉德衝許宗炎一抱拳,“許大人,山東漕幫蕭玉德,率手下弟兄給您見禮了。”
許宗炎臉上肌肉一跳,心想漕幫幫衆上萬,和各地的地方官員盤根錯節,交情匪淺,連朝庭都不敢輕易動他們,自己若是和他們硬來,擺明了要吃虧。
話不投機半句多,許宗炎冷笑一聲,朝手下人一揮手道:“撤!”片刻功夫,人去林空。
“蕭大哥?怎麼是你們?”慕鬆年驚喜地說。
蕭玉德讓人把錢若男從慕鬆年手裡接過來,安置到馬車上,這纔對慕鬆年說:“我們押糧到通州,辦完了事,就去京城找若男和顧姑娘,到了白雲觀,翁道長把京城發生的事都和我說了。”他又對慕鬆年笑着說:“怎麼樣,來得還不算晚吧?”
慕鬆年也樂了,“多謝蕭大哥!”他忽然想起一個人,“對了,怎麼沒看見高奕?他沒跟你們來京城?”
蕭玉德笑道:“他聽說顧姑娘出了事,哪能坐得住,我們跟蹤許宗炎的時候,看見許宗炎另外派了十幾個人朝關東方向去了,高兄弟單獨跟了過去,不知會不會碰到顧姑娘她們。”
慕鬆年聽到這裡早已心緒激盪,他恨不得立刻飛到顧錦弦身邊,確定她一切都好。可是最終,他還是勉強笑道:“朝庭的人看樣子另有所圖,應該不是衝着錦弦她們去的。再說有高奕和武青嵐他們倆個,再加上錦弦,想來也不會有事,我……我答應過若男,要送她回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