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鬆年拿着陸九淵的鐵劍,跌跌撞撞地從秦天行房裡跑出來,冬日裡幹冽的空氣猛地灌進肺裡,他不由打了個冷戰。可是天氣再寒冷,也抵不過此時他心底的冷意。高奕剛好從外面練完功回來,他看到慕鬆年面色慘白,一副如遭大難的樣子,也不由吃了一驚。
“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吧?”高奕忍不住大聲問。
慕鬆年看了高奕一眼,“我現在有要緊事馬上要去京城,護送錦弦去長白山的事情就拜託你了。”他臉色鐵青地對高奕說。
高奕從未見慕鬆年如此鄭重其是,忙說:“你有什麼事不妨過了年再說,又何必急於一時?”
“不行,這件事情一刻也等不了,”慕鬆年正色說,“這件事關係到整個崑崙派的生死,我必須擔當。”
“好,”高奕聞言,也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了,他不再多問,只是肯定地對慕鬆年說:“我答應你,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錦弦周全。”
慕鬆年點點頭,他擡手在高奕肩頭輕輕一拍,便飛身離開了客棧。
慕鬆年的驟然離開,使錢若男悵然若失。顧錦弦卻不知爲什麼,覺得似乎是鬆了口氣,但她很快又開始擔心起來,因爲慕鬆年做事有時候難免衝動,很可能會吃虧。
漕幫濟南分舵的除夕夜,果然熱鬧非凡。入夜時分,分舵整條街上鞭炮聲此起彼伏,引得無數大人小孩都跑來圍觀。從大堂到院子,擺了十幾桌酒席,山東漕幫各堂口的堂主們也都從各地趕來給潘清問安拜年,分舵大宅裡一時間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蕭玉德親自引着衆人給顧錦弦敬酒,顧錦弦哪能應付過來?最後還是高奕替她擋了不少。潘清笑着衝高奕和顧錦弦說:“兩位雖然年少,卻對我潘清有恩,漕幫義字當頭,從此咱們就是自家人了,二位若是遇到難處,千萬別和我這老傢伙見外。”
顧錦弦不由笑道:“我們能有什麼天大的事,說出來還怕您老笑話呢!”
潘清一擺手道:“別把我說得那麼邪乎,長江後浪推前浪,年青有爲的大有人在,說我笑話你們?我還怕你們笑我土呢!”他說完哈哈大笑,衆人也跟着一起笑起來。
高奕忍不住說:“潘爺,您行走江湖幾十年,徒子徒孫無數,最難得的,是您從不肯仗勢壓人,單憑這一點,您就無愧是一方領袖。”
潘清嘆了口氣,嘿嘿一笑說:“我行走江湖多年,懷疑過很多事,但卻從不肯懷疑一件事,那就是命!什麼錢財、地位,在造化面前,全都是放屁!你看我今天風光無限,可能明天就被世人唾棄,漕幫不是我一個人的,說到底,我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孤老頭子!”
漕幫衆人聞言,不由紛紛肅然道:“潘爺言重了。”
潘清朝衆人一樂,“今天高興,我喝得有些高了。”他摸了摸腦後的辮子,哈哈一笑說。
一到子夜,潘清便領着衆人來到正房東側擺好供品的香臺子前祭天地、拜羅祖、拜禪宗六祖,最後又拜了漕幫創幫的翁、錢兩位祖師爺。大家拜過香,這纔算是散了席。不堪熬夜的,也都回房休息了,剩下幾個年青好熱鬧的,又紛紛回來繼續喝酒。
這時候夜深了,顧錦弦本就不善飲,剛纔又在席間被灌了些,這會兒越發覺得不勝酒力。她一個人從廳堂裡走出來,迎着清冽的夜風佇立在院子裡,倒是覺得精神爲之一振。
“在想什麼?”高奕從後面走上來問。
“也不知道慕大哥到京城了沒有?”正說着,只聽屋裡有人一疊聲的找高奕回去拼酒,顧錦絃索性默默地朝別院漫步而行。
“你這麼擔心他?”高奕跟上來說。
顧錦弦回頭看了高奕一眼,“是。”她說,“我和慕大哥,是患難之交。”
高奕點點頭,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兩個人在院子裡走了好半晌,不知不覺的,竟然走到廚房門口了。
廚房的門開着,屋內是黑土地面,中間生着一爐火,廚娘趙嬸和幾個小媳婦坐在火旁,大家正一邊聊天一邊嗑瓜子兒守歲呢。她們見了顧錦弦和高奕,忙讓開一塊地方,好讓二人也一起坐進來。
趙嬸笑着說:“顧姑娘,高少俠,你們來得正巧,我們大家剛纔還說,守歲要人多才熱鬧呢,大除夕夜的,你們就別回去了,等五更一到,咱們一起吃餃子。”
衆人也都再三邀請他們,顧錦弦笑道:“也好,方纔在前面酒喝多了,正想着熱熱乎乎地吃頓餃子呢。”
趙嬸忙笑道:“咱們廚房裡,也存着幾罈子好酒,趁着熱鬧,不如拿出來一起喝。高少俠,咱們這兒就你一個男子漢,你可不能丟份兒!”
高奕一聽,爲難道:“我剛纔已經喝了不少了,好趙嬸,您是我親嬸兒,就饒了我吧!”他說着起身要逃。
幾個小媳婦哪肯放過高奕?她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按住,端起酒來就要灌。高奕忙向顧錦弦使眼色,求她趕快想法子替自己解圍,顧錦弦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要我說,這麼個喝法沒意思,不如咱們玩個遊戲。”
幾個小媳婦聽她如此說,不由好奇道:“好,顧姑娘到是說說看,怎麼灌高兄弟纔有趣?”
顧錦弦看看高奕,一臉得意,心想誰讓你前些日子還弄了陷阱來算計我,這回可真是現世報。
高奕一看顧錦弦那副不懷好意的笑,頓時毛骨悚然,心想不知道這丫頭又冒什麼鬼主意了。這會兒自己想走又走不了,真是急死人。
衆人只見顧錦弦抓起一顆花生米,衝着大家說道:“高少俠是習武之人,不如咱們就和他打個賭,賭他能用嘴接住我扔過去的每一顆花生米,要是漏掉一顆,就罰酒一杯,這樣總算公平吧?”幾個小媳婦一聽,都來了精神,大家不由分說,嘻嘻哈哈地按住了高奕。
高奕一臉無奈,正要推脫,顧錦弦已經把花生米朝他扔過去了!他只好張嘴接住,屋裡的女人們立時發出“噢——”的一聲歡呼。
高奕緊接着又一連接了幾顆,他暗想,也許顧錦弦就想用這個法子幫他擋酒也說不定。正想着,不料花生米又來了,只不過這次是同時拋過來兩顆,他只好打起精神,好不容易纔接到,結果下一次,顧錦弦竟然同時扔了三顆!再下一次,她竟然扔四顆……
高奕動又動不了,他滿頭大汗,忙得不可開交,終於還是漏掉了好多,衆位小媳婦們可樂壞了,她們端着酒,挨個對着高奕灌起來。高奕一邊被迫喝酒,一邊咬牙切齒地喊道:“哎,顧錦弦……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趙嬸……救我……”
趙嬸早笑得岔氣了,這會兒她終於走過來,推開那些個小媳婦們說:“別灌了,別灌了……我是他親嬸兒!”
衆人聽了,鬨堂大笑起來。
年總算是過去了,這一天,通州知縣楊唯之正在書房裡寫摺子。摺子是報給順天府尹劉大人的。
自去年六月起至今,京城及畿南二十七州縣旱情嚴重,因爲災情綿延已達半年之久,災民流離失所,相繼涌進京城,使京畿重地治安受到嚴重危協。乾隆皇帝下令賑濟災民,地方官吏也無不想方設法安置難民,穩定社會秩序。
楊唯之思付半晌,正要動筆,就見陳師爺從外面急步走近來。陳君厚二十七八歲,年少時頗讀過幾年書,可惜只中了個秀才,後來因爲他姐夫的關係,才當上了楊唯之的師爺。他迫不急待地說:“大人,濟南府公函說,下個月初三,山東的九萬石改兌米終於要到了!”
楊唯之聞言不由騰地站起來,“漕幫果然講信用!”他說,“不枉我幾次三番的敦促。”
陳君厚也笑道:“說起來,這剛過了年,許多河段還沒解凍呢,從山東到北直隸,有多少地方要靠縴夫的膀子?虧得潘清肯出船。”
楊唯之點點頭,他長長地鬆了口氣說:“京畿重地遭災,流民涌到了萬歲爺眼皮子底下,漕幫要是在這時候看笑話兒,皇上還能容得下他!這也是潘清的聰明之處。”
“不管怎麼說,咱們有了糧食,開倉賑濟,總算能應付一陣子。”陳君厚說。
楊唯之重新提起筆,有點得意地笑着說:“重要的是,對上面也總算有了交待。”
正說着,只聽書房外面有小丫環回稟道:“老爺,夫人說有事找您商量。”
楊唯之忙放下筆,衝陳君厚揮了揮手,意思讓他下去,這才一個人往內宅來。
何柳韻正在一間裝潢精緻的花廳裡和兩個穿着講究的婦人玩紙牌。屋裡炭火正旺,花廳一側是挑高的雕花木隔牆,木隔牆高大的門口上掛着深棗紅色的織錦門簾兒,爲了照進更多陽光,小丫環把簾子別在一旁,露出隔間裡面的小佛堂。
楊唯之走進來的時候,他夫人正和了牌,嘴裡喊着:“我單等這張四餅!”她捏起一頭兒繪着唐僧的紙牌放到自己手裡,湊成一副,亮給大家看。
對面的陳雁萍“呀”的一聲吃悔道:“我正猶豫着要不要拆牌呢,到底讓你贏了去。”她男人鄧千江是通州縣的主簿,也是楊唯之的表弟。這會兒陳雁萍一擡頭看見從外面走進來的楊唯之,忙起身行了禮。
楊唯之一擺手笑道:“剛纔你兄弟還來見過我,早知道你在,就叫他一塊兒過來了。”
“咳,我這個弟弟,成天只知道泡在衙門裡,老大不小的也不肯討媳婦,不見他倒清靜些!”陳雁萍搖頭說。
何柳韻笑着對她夫君說:“看你的樣子,到像碰見喜事兒似的。”
楊唯之也笑道:“正經是好消息,山東的漕糧下個月就要到了。”
何柳韻面露失望道:“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呢,漕糧入了倉,左不過是聽憑萬歲爺截撥罷了,與你又何干?”
“這你就不懂了,京畿地區鬧了大半年災荒,眼下各州縣的存糧都不多,流民四處逃荒,最後還不是涌到天子腳下?皇上和軍機大臣們不樂意看,這會兒當然是誰手裡有糧,誰就能控制住局面了。”楊唯之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