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告訴我什麼?哎,你幹麻只說上半句?”慕鬆年一臉不奈煩。

高奕嘿嘿一笑道:“我已經說得很多了。”

“你——”慕鬆年翻了翻眼皮,“臭刺蝟,你不說我早晚也知道!”

高奕一愣,心想自己爲顧錦弦編小刺蝟的事慕鬆年怎麼會知道。慕鬆年這才一臉得意地說:“嘿嘿,臭刺蝟,我看我還是去找錦弦好了,我和她比較談得來。”

高奕哼了一聲說:“你最好還是先弄清楚,到底是顧錦弦,還是顧大川……”

慕鬆年立時無語,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正在這時,顧錦弦腳步輕快地走進小院兒,看到二人忙問:“咦,高大哥,慕大哥,你們準備的怎麼樣了?蕭堂主說吃過早飯大家就要一起出發了。”

慕鬆年衝高奕一挑眉,這纔對顧錦弦說:“放心吧,我早準備好了。”

顧錦弦開心道:“我覺得好興奮喔,一個是離青嵐好像又近了些,一個是終於可以見識一下大家時常提起的中原,我早就等不及快點出發了呢!”她的嗓音歡樂雀躍,一雙妙目散發出明媚的神采,讓高奕和慕鬆年的心也不知不覺跟着她一起期待和飛揚起來。

蕭玉德急着趕回山東,因此大家決定先走陸路,直接過寧夏走陝西,到了河南才重新改走水路。

長風萬里,黃河兩岸峭壁聳立,顧錦弦站在甲板上,不由想起李白那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來。她迎着微微潮溼的風,心情豁然開朗。想到人生起落無常,正如河水潮漲潮落,雖然飽受風雲雷電的打磨,但是終歸趨於平淡,又好像此時河水悠悠,泰然東流,一切煩惱困惑皆如昨日死。

“錦弦,在想什麼?”錢若男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面走上來。

顧錦弦衝她一笑說:“若男姐,我在想,我真的好喜歡中原。”

“是啊,”錢若男微微一笑,“這一片山河,承載了多少故事,走進來的人,又有誰能輕易割捨?”

兩個人默然站在船頭放眼遠眺,只見前方開闊的河面漸漸隱入山中,兩岸巍峨的峭壁從身側緩緩滑過。

漕幫在河南有多處碼頭,因此蕭玉德還是照例要在洛陽待上兩天,與河南分舵陳舵主談談幫務。陳大用是漕幫開山祖師錢堅的徒弟,在幫中位份很高,雖然如今翁祖和錢祖都已不在人世,但他仍然很受幫主潘清的倚重。這會兒他正和蕭玉德坐在池塘旁邊的亭子裡,只聽陳大用說:“玉德,這些年你往來山東甘肅運糧,經歷不少事,看着越發長進了。”

蕭玉德雖然是開山祖師潘清的徒弟,和陳大用算是同參,但是他在陳大用面前從不敢造次。蕭玉德笑道:“陳師哥謬讚了,玉德哪敢當。”

陳大用一擺手,“我冷眼看了你這麼多年,心裡有數。”他嘆了口氣說:“等我年紀大了,手裡這一大攤子要找人來接,我到是想向幫主舉薦你來坐這個位子,我看着放心。”

蕭玉德吃驚道:“師哥說笑了,您春秋正旺,現在哪是卸甲歸田的時候?”

陳大用微微一笑,“恐怕等到以後,你就看不上咱們這座小廟了。”

蕭玉德急忙說:“師哥德高望衆,在河南苦心經營十幾年,玉德再輕浮也不敢有這樣想法。”

陳大用點點頭,又說:“聽說幫主已經離開江南北上了,這一次不知他老人家要遊歷多久。”

“什麼?師父離開總舵了?”蕭玉德面露難色。

“怎麼,你有事?”陳大用問。

“我上月派人送信回總舵,請示山東巡撫喀爾吉善減例銀的事,也不知他老人家收到信兒了沒有。”蕭玉德說。

陳大用一皺眉,“你有什麼打算?”他問。

蕭玉德憤然道:“不答應!弟兄們大江大河裡刨食,頭頂烈日,腳踏泥沙,揹着纖繩流血流汗,辛辛苦苦弄點養家錢,官府張嘴就要少給三成例銀,叫我怎麼和下面的人交待?”

陳大用沉吟片刻說:“從東到西,大江南北,到處都是漕幫的碼頭,朝庭的意思無非是恩威並施,怕咱們勢力太大,不好控制,況且或多或少,咱們還是要仰仗官府的照應,鬧僵了恐怕不妥,不如想個折中的法子。”

蕭玉德聽了,臉上一紅,忙說:“玉德知道輕重了。”

錢若男一忙完幫裡的事,就急着去見幾個朋友,顧錦弦一個人待在房裡倍覺無聊,正要出門,剛好慕鬆年來找她一同去外面逛逛,顧錦弦立時來了精神,她剛和慕鬆年走到門口,湊巧撞見高奕,於是高奕也很有興致地加入進來。

慕鬆年在高奕耳邊怏怏不樂地說:“如果沒興趣,千萬別免強。”

高奕一樂,轉頭對慕鬆年低語道:“千萬別爲我擔心,我真的會感動。”

“你們倆個說什麼悄悄話啊?”顧錦弦含着笑回身問道。

“沒有!”慕鬆年和高奕立刻彈開身子,異口同聲地說。

洛陽古都歷經數朝,雖然自隋唐晚期開始沒落,但餘威仍在,如今朝庭大力發展地方民生,洛陽城也重拾昔日繁華。城內商鋪裡有潞澤的綢布,河南的棉布,有來自陝西、甘肅的皮貨、藥材和水煙;有安徽、福建的各色茶葉;有杭州、江西、湖南的各類紙品;有南北各地名目繁多的好酒;還有來自廣東、福建、外洋的冰糖、洋糖、潔白糖,胡椒、蘇木、烏木和沉香……名勝古蹟更是多不勝數,難怪古人曾說,遊遍天下,只見洛陽。

洛陽之所以如此繁華,正是因其所處位置便利,如果武青嵐和湛元光要從崑崙山去關東,自然也會經過此地。顧錦弦想到這裡,頓覺精神一振,對沿途店鋪之琳琅滿目,各處會館之宏偉華麗一概視而不見,只找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專心尋訪起武青嵐和湛元光的下落來。慕鬆年和高奕看她神情專注,不辭辛苦,一副百折不撓的樣子,便也跟着一起打聽。

三個人在城內轉了大半日,並無收穫,到是口乾舌燥得厲害,於是就近找了家茶館歇腳。茶館有兩層,正門匾額上寫着“一品居”三個金字,大堂直通屋頂,二樓是三面的雅間,正門前方有戲臺,臺上一個柳眉纖腰的年輕女子正唱琴書,臺下有頻頻續水換熱手巾把子的茶房,偶爾還有叫好的。

顧錦弦三人一進門,便有茶房跑過來,等三人落了座,便一邊遞上擦臉的熱毛巾一邊問:“三位喝什麼茶,是綠茶還是紅茶?”

高奕和慕鬆年都看向顧錦弦,顧錦弦略想了想說:“六安茶吧。”

茶房應了聲,逐將小方盒裡分裝好的茶葉倒進細瓷金邊兒彩繪帶託的蓋碗裡,不多時又遞上一個裝着沸水的白銅長嘴壺。

三個人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聽琴書,到也愜意。這時只聽門口一陣騷動,十來個官兵涌入,接着一個三十多歲的貴夫人由丫環攙着慢慢走進來,她穿着深棗紅色盤金滿繡的錦緞裙衫,梳着高髻,襟上掛着香串兒,人還未到樓梯跟前呢,掌櫃的早迎出去一路引着上雅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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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掌櫃的顫着聲兒跑到唱琴書的女子面前道:“給秋竹姑娘道喜啦,有大貴人賞銀五兩!”

秋竹正要起身去謝賞,只見樓上走下來一個小丫環說:“不必,我家主人說了,一個女子單身流落在外,必有難言的苦處,銀子不值什麼,全當我家主人的一番心意吧。”

秋竹仍是恭恭敬敬地朝樓上磕了個頭。小丫環不再理她,徑直走到顧錦弦面前道:“這位姑娘,我家主人想請您上樓一敘。”

樓上最裡面,是一處寬趟明亮的雅間,左右隔着窗子一面是大街,一面是茶樓的大堂。雅間裡一色的紅木桌椅,八大仙桌鋃大理石臺面,牆上掛着名人字畫,越發顯得華貴典雅。

小丫環把顧錦弦引進來,轉身往一個紫銅手爐裡重新添了香,遞到貴夫人手裡。顧錦弦不由打量起這位夫人,只見她眉目如畫,一雙杏眼秋波盪漾,朱脣欲滴,臉色卻略顯蒼白。她接過手爐的時候,手腕處一條暗紅色凸起的傷疤醜陋的伸向袖筒裡面。

貴夫人盯着顧錦弦看了半晌,這才淡淡一笑道:“恕我失禮了,姑娘請坐。”

“不敢當,”顧錦弦落落大方地坐到她面前,“剛纔夫人仗義疏財,讓人佩服得很,不知道夫人找我來有什麼事?”

那夫人沉吟半晌方纔鼓起勇氣道:“我只是偶爾瞥見姑娘,覺得很投眼緣,一時興起,就邀你上樓來,你不會怪我唐突吧?”

顧錦弦笑道:“怎麼會,夫人您這麼隨和,我到是覺得自己冒昧了。”

那婦人見顧錦弦禮數週全,不由略點點頭,又笑道:“姑娘是洛陽人?”

“不,我從小在關外長大,這次只是路過。”顧錦弦答道。

“哦,我也只是偶爾回洛陽探親。”貴夫人捂着手爐的指尖似乎在微微發抖,“女人一旦嫁了人,就身不由己了。”她淡笑着說。

顧錦弦心想,大概這位貴夫人獨自回家省親,思念遠方的丈夫子女,一個人寂寞了,想找人聊聊天。這時又聽貴夫人說:“不知道姑娘可有落腳處?我在洛陽到是有一處閒置宅子,如果你不嫌棄,可以暫時住在那兒。”

顧錦弦有些受寵若驚,忙婉拒道:“多謝夫人美意,只是我現在寄住在漕幫分舵,不日就要趕去山東了。”

“漕幫?”貴夫人若有所思地問:“不知姑娘貴姓?”

顧錦弦並沒多想,便說:“免貴姓顧。”

“姓顧……難怪那麼像……這樣一雙眼睛,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一股冷厲的眼神在貴夫人眼裡一閃而逝,顧錦弦似乎覺得那只是自己的錯覺。只見貴夫人臉上的肌肉輕輕跳了幾跳,她彷彿有些冷似的把手爐往自己懷裡攏了攏。半晌纔對顧錦弦說:“我身體不好,總是怕冷,你瞧,天晚了,我也該回去了。”說着,便回頭衝小丫環道:“小憐,咱們走吧。”

小憐忙上前扶住她,兩個人朝門口走去。顧錦弦心下不由奇怪,“夫人……”她衝着貴夫人的背影輕喊。

貴夫人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別問,下次再見面,我一定會告訴你。”話未說完,她已經和丫環緩緩走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