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
驀地車外傳來車伕一聲大喝,與此同時是勒馬的降速的摩擦聲。
連翹和謝瑢對視一眼,她掀掉了身上的毛毯,露出一身鮮紅色的羅裙,腰間綁着的正是一條長鞭。
“我出去看看。”她壓低聲音,伸出手掀開了馬車一角,躬身走了出去,留下謝瑢裹着毛毯,百無聊賴的託着下巴等着外面完事,可是等來等去都等不到連翹進來,只能聽見外面呼呼的西北風以及偶爾幾聲利器碰撞的聲音,她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掀開了簾子的一腳,水眸朝外面看去。
黑漆漆的夜色荒原之上,四處白茫茫一片,風雪呼嘯中,她看出去的眸光恰好和那人不經意掃過來的視線對上了,只不過一瞬間,她立刻鬆手,讓車簾墜落,擋住那抹變得炙熱的視線。
他看到自己了嗎?
謝瑢鬆開了捏住毛毯的手,眉頭微微皺起,應該是看見了。
呵……真是想不到,她這個四季樓竟然如此得他重視,都追到這裡來了。
“馬車內的可是四季樓樓主?”清潤仿若碎玉羅盤的嗓音,被寒風吹進馬車,傳進謝瑢的耳邊,她扯開脣角勾出一個略微諷刺的笑容。
連翹被兩個暗衛纏鬥脫不開身,眼看着那抹裹着黑色披風的男子朝着馬車走過去,急紅了眼,破口大罵道:“好你一個陳夙!身爲一國國主竟然做出如此生兒子爛屁、眼兒的事情!”
她罵的粗俗,陳夙眉頭未皺半分,頎長的身影已經站在了馬車邊上,他優雅的撩開披風,伸出修長白皙的手觸碰上了馬車簾子,這一刻時間似乎有些凝固,那雙瀲灩的桃花眸,微微眯起,他輕輕的掀開一角,看見了馬車內面色平靜的小人兒,脣角勾起一個肆意的笑。
聲音彷彿從遙遠的邊際傳來,他道:“好久不見,阿瑢。”
謝瑢瞧見他一如往昔,精美絕倫的輪廓,紅脣也勾起了一個笑容,不過是帶着某些惡意的笑容,她笑:“動手!”
話音剛落,就從馬車頂上突然竄出兩道影子,長劍在風雪夜劃出兩道刺眼的光芒,直直的朝着陳夙刺過去,陳夙閃身躲避,手自然的離開掀開來的車簾子,眸光掃過去,就這麼看着簾子緩緩落下,擋住了馬車內人的面容身姿……
纏鬥的人正是大小寒,發生在自家少主子身上的時候,他們大多數是知道的,所以對於眼前這個輕易毀掉少主子十多年心血的男人,那叫一個恨之入骨,出手也絲毫不講情面,招招朝着陳夙的面門要害刺過去,只是二人纏鬥時間越長,心中的驚訝越大,這個皇族子弟竟然有這麼高的武功修爲!
“啊!”只聽見一聲女子尖叫聲,謝瑢連忙掀開簾子看見連翹被砍刀劃傷了手臂,眉頭微蹙叫道:“大寒!”
大寒聽見聲音,連忙朝着連翹那邊救援過去,留下小寒和陳夙單打獨鬥,可是雙胞胎尚且不是對手,更加不用提只剩下一個了,很快小寒便被陳夙點住了穴道,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陳夙微微呼出一口濁氣,在黑夜裡化爲一團白汽,很快被風吹散,他矜貴的桃花眸子輕輕的朝着已經下了馬車的謝瑢這邊掃過來,見她面色清冷,看着自己,他攏了攏寬大的衣袖,朝着她走過去。
就快要靠近,還有十幾步距離的時候,只聽見一道柔軟卻冰冷的嗓音從對面傳來。
謝瑢死死的盯着他:“站住!”
陳夙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聲音略微沙啞,帶着情人的呢喃親暱:“不過是半年不見,阿瑢何故對我如此生疏?”他嘆了一口氣,有些遺憾的樣子:“可惜我倒是對阿瑢甚是想念呢。”
“想念?”謝瑢嗤笑:“你是想念這個世上少了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了吧?”
“阿瑢說話還是如此直白傷人。”說話間,他已經站在了謝瑢的身前,微微超前傾過身子,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墜上,他笑的喑啞晦澀:“不,除此之外,我還很想念阿瑢的身子,畢竟它如此的蝕骨銷魂……”
“無恥!”纖細的手臂在夜色中擡起來,迅速的朝着他的臉頰上打過去,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謝瑢朝後退了一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被自己一巴掌打偏過腦袋的陳夙,指尖顫抖,手掌在冰冷的空氣中有些發麻。
“嘖!”墨發被北風吹的肆意在空中揮舞,他伸出手,用指腹抹了抹有些疼痛的脣角,清俊的臉慢慢轉過來,那雙瀲灩的桃花眸子閃爍着絲絲的邪氣,他笑着說:“原來阿瑢的力氣如此之大。”
他邁開步伐朝着謝瑢逼近,灼灼其顏在泛白的夜色中顯得極其的有侵略性,謝瑢害怕的朝後退去,她看着他的雙眸,裡面再也沒有什麼清豔芙蓉的春色,滿滿的滲透着的都是幽深,大團大團的墨色從他的眸子裡瀰漫開來,呼嘯着要吞噬這世間萬物……
“你不要過來……”謝瑢沿着馬車邊緣往後退,看着那男人不緊不慢的朝自己逼過來。
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這纔是真正的陳夙,一個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野心和殺伐果斷的男人。
不再是平安城內有澗酒樓裡她見之忘俗的矜貴公子,也不再是皇宮大院裡那個纏綿霸道的世子爺……一個人到底有多少面?虧她玲瓏心思,卻爲什麼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這雙魅人的桃花眸下面掩藏的禍心呢?
“不要過來?爲什麼不要過來?”陳夙輕笑,紅脣微勾像是從地獄裡走出來的魔魅:“不過來要怎麼讓你欲仙欲死呢?”他說着孟浪的話眸間卻清冷一片。
馬車不長,謝瑢扶着最後的邊緣,再超後退過去的時候,已經一腳踩空,不妨身後被積雪覆蓋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大坑,她墜落下去,求生意識促使自己很快抓住邊緣的斷木,身子騰空掉在上面一搖一晃,沒有依託感,讓謝瑢感覺很恐懼。
陳夙就這麼居高臨下,像是看小丑一樣看着拼命針扎的她,笑的冰冷:“想上來嗎?”
謝瑢不說話,雙眸直勾勾的瞪着他。
陳夙卻是高興了,他蹲下來看着她凍得通紅的小臉,食指在她的額頭上拂過,依次往下,劃過她的小巧的鼻尖,最後落在她倔強的紅脣上,微微用力摩挲,看着憤怒直視自己的小人兒,他笑的極爲歡暢。
“求我,我就拉你上來。”懶懶的收回手,他像是逗弄寵物一樣,看着謝瑢。
“滾!”謝瑢一口吐沫直接吐在了他的衣襟上,陳夙斂着眉頭,沒有說話,從袖口掏出帕子,表情淡然的擦拭乾淨,站直身子,擡起腳朝着她的一隻手踩過去,謝瑢吃痛,鬆開一隻手,只剩下一隻手攀在樹根上,眼看着陳夙的腳就要踩上去,突然從旁邊竄出來一道紅影,他側過身子躲過,伸出手抓住鞭子的一端。
連翹扯住鞭子的末端,美眸充滿敵意的看着陳夙,餘光掃到已經快要撐不住的謝瑢,再瞧見那大坑深不見底,下面漆黑一片,只怕掉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她有些着急。
“陳國主,四季樓可不是隻有我們幾個人,你應該知道得罪四季樓的下場!”連翹威脅道,卻不料那男人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這四下荒蕪,又正值午夜,誰知曉是我的動的手?”
一旁掛在大坑上面的謝瑢,手臂已經被凍得僵硬無比,她眯眼透過風雪看那人眉眼,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她還記得自己曾在漆黑的夜色中描摹過他的面龐,現在看來,倒像是上蒼給她的多情,一次有力的打擊。
“陳夙……我,我只問你一句話。”她衣衫單薄,嘴脣被凍得有些蒼白髮紫,聲音很輕,但是在場都是練武之人,自然聽得見。
那男人朝這邊看過來,謝瑢很佩服自己還能扯動僵硬的脣角勾出一個笑容,她道:“……從平安到建康,你可有半分真心?”
陳夙就這麼冷漠的看着她,一雙桃花眸子裡面滲透着看不清楚的情緒,她讀不懂裡面的內容,只看見他的脣角譏諷的揚起,說出一句話:“難怪,古人有云,女人是不能成大事的。”
這句話穿過厚重的夜色,給了謝瑢不輕不重的一記耳光,她感覺得到渾身的血液都好似停滯了,突然身子一輕,她餘光瞥到那珠樹根已經鬆動,而她被迫朝下掉去,電光火石一瞬間,連翹捨棄了自己的鞭子,伸出手握住了謝瑢的手。
“抓緊了,我這就拉你上來。”連翹說着開始用力,但是雪地很滑,又冰冷一片,難以用力,謝瑢仰起的小臉上只感覺有點點血腥氣息掉下來,擡眼卻只看見連翹蒼白的小臉以及一身鮮紅色的羅裙……這血,來自她手臂上的傷口。
“鬆手吧,掉下去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的……”謝瑢艱難的開口:“……懸崖,我都掉過,更何況只是個大坑……”
連翹卻固執的抓住她的手不鬆,鮮血順着那鮮紅色的羅裙往下滴落,冰天雪地裡,被鮮血染溼的衣服很快被凍住,又不斷又溫熱的鮮血繼續覆蓋,血腥氣息在夜色中消散不止。
謝瑢紅了眼圈,她知道這個傻姑娘的執着,她的執着不是因爲她謝瑢是她連翹的主子,她執着的是,謝瑢是郭子皓要誓死追隨的人。
多傻?
多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