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府後宅。
桌上擺着一隻小木盒,夜清歡和他的夫人相對而坐。
夫人盯着盒子裡的兩枚金色藥丸嘴脣止不住的哆嗦。
“你想好了?”夜清歡身上雖然穿了乾淨衣裳,但是脖子上的傷還沒來得及處理,傷口血跡斑斑。
夫人擡起頭,在看到他脖子一側的傷時淚珠滾了下來。
夜清歡心頭抽緊,下意識的伸手擦去他妻子臉上的淚。
他的夫人嚇了一跳,向後躲了躲。
夜清歡的手僵住,停在那裡半晌緩緩收了回去。
“你如果想好我便讓人把藥給小二服了。”夜清歡幽幽道。
“妾身還有別的選擇嗎?”夫人哽噎着。
“沒有。”夜清歡移開目光,他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淚。
這些年,她的眼淚就沒斷過。
可是他的淚……只能流在心裡。
白天時與慕朝雨說的那些話,一幕一幕的在他腦海中迴轉,每字每句都像在割着他的血肉。
枉他自作聰明,他本以爲自己只是皇帝手裡的刀,卻從沒想過他其實也是皇帝手裡的“魚肉”。
什麼寵臣,真是笑話!
皇帝何嘗信任過他,他信的只有他自己。
夜清歡把木盒拿了起來。
“老爺……”夫人緊張的跟着他站起來,“小二沉睡之後……老爺想怎麼辦?”
夜清歡沉吟片刻,“我會暗中派人去北疆捉來活的雪狼幼崽,然後帶回來交給福郡王世子,求他製藥。”
“老爺應該知道福郡王府的詛咒吧,妾身擔心到時您捉來雪狼,世子他……他……”後面的話夫人沒敢說下去。
夜清歡聽得明白。
福郡王府的詛咒會讓所有繼承了這個位子的人短命,他夫人擔心慕朝雨活不到那一天。
夜清歡冷冷的扯了扯嘴角。
“他不會死的。”
“老爺可有把握?”夫人緊張的問。
“有。”
噬心咒是他家族纔有的秘術,就算慕朝雨的命握在皇帝手裡,他也有辦法暗中幫助慕朝雨活下來。
只不過他要慕朝雨求着他才行。
這也是爲什麼今天他把擋煞鏡送給慕朝雨的原因。
鏡子只能替慕朝雨擋一次災,碎了之後便失去作用,到時慕朝雨一定會再來找他。
他在今天失去的面子總要找回來一些才行。
他陪着夫人進了屋,他的次子躺在牀上氣息奄奄的,但是在看到他們進來時眼睛亮了一下。
“爹……娘……”
夫人忍住眼淚,艱難的擠出笑容,“你有什麼想吃的,娘讓人去做啊,爹帶了好藥回來,吃的飽飽你就要睡了,再也不會難受了。”
孩子平靜的伸出小手,“娘,我要死了嗎?”
再也不會難受……這樣的事對他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她們都說,死了以後就不會再難受了,娘,如果藥不管用,還是讓我死了吧,我好疼。”
夫人再也忍不住,嚶嚶哭起來。
夜清歡心裡就像被什麼揪着似的,他也突然間明白了爲何慕朝雨不懼死。
實在是因爲活着太痛,太累,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疲憊不堪,所以死亡對他們來說纔是最嚮往的歸宿。
夜清歡閉了閉眼,隱住眼底的酸澀。
“這藥很管用,是福郡王世子送的。”夫人噓聲勸着孩子,“一會你多吃些,娘保證,這次藥管用。”
孩子不再說什麼,只是用清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們。
夜清歡又說了幾句話,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丫鬟們端來了粥飯,服侍着夫人喂孩子吃飯。
又哄又勸,也只吃了小半碗。
夜清歡站在院子裡望着夜空的繁星,眼中卻盡是寒霜。
他想起自己的胞弟死前的絕望,那時他已瘦的不成樣子,卻仍然在掙扎。
父母把他叫到牀前,見他胞弟最後一面。
弟弟空洞的眼神,就像枯井一般。
弟弟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我恨你!
因爲他是長子,所以他註定會健康成長,除他以外,家裡所有的子嗣都會在出生不久便患上奇怪的病症。
他之前也曾調查過,覺得這種病更像是中了毒,但是卻找不到解藥,也找不到中毒的緣由。
“老爺。“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夫人來到他的身後。
他這才注意到身後的屋裡安靜了下來,丫鬟們垂首侍立廊下。
“小二他……”夜清歡開口,驚覺自己聲音乾澀。
“睡了。”夫人眼眶紅紅的,但是卻露出一絲笑容,“他睡的很安穩,也沒有再發病。”
夜清歡暗暗鬆了口氣。
看來慕朝雨沒有騙他。
“今晚應該不會再有事了,你去休息吧。”夜清歡說着準備離開。
“老爺!”
夜清歡的袖子被人扯住了。
他驚訝的回頭,只見自己的夫人拉住了他。
“您身上的傷要處置下才好。”
夜清歡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嘶……”還是很疼。
那個小丫頭咬人還真是挺狠的。
夫人見狀不安道,“還是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不必了,我書房裡還有些外傷藥。”
“這怎麼成。”夫人強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了正屋,吩咐丫鬟打水準備藥。
夜清歡身體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夫人忙前忙後,不覺有些恍惚。
有多久了,他的妻子沒有像這般的張羅着只爲了照顧他。
自從生了第二個孩子後,他的生活就全都泡進了女人的眼淚裡頭,再也看不到一絲光明。
他不再固執,由着妻子清理了他的傷口,幫他上藥。
“老爺您……一定要好好的。”他的妻子在他身後低語。
夜清歡感覺到後頸有滾燙的水滴進他的領子裡,他坐着一動也不敢動。
是啊,他一定要好好的。
他只有活着他的女人和孩子纔有希望。
他不想讓他的長子以後也像他這般,陷入到永無止盡的折磨中,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個個在自己面前死去。
世間當悲,白髮送黑髮。
質子府。
謝竹君還在聽着心腹侍從的回稟。
“殿下,白日裡大皇子派人下了帖子請您赴宴,您當時不在府中,奴才便斗膽稱了謊,說您身子不舒服,把帖子拒了。”
謝竹君聽着侍從的回稟,眉眼間逐漸瀰漫起濃重的愁緒。
但凡是請他赴宴的,不過都是爲了拿他做筏子,或是單純的爲了捉弄他找樂子的。
特別是幾位皇子的請柬,他如果拒了,之後便有更大的麻煩在等着他。
今天他爲了鳩羽的事跑出去,只怕大皇子那邊不好收場。
想到這裡,他站起身,“更衣。”
“殿下,這麼晚了您要去哪?”侍從不解。
“去大皇子府,謝罪。”
最後這兩字謝竹君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他何罪之有,只因他是質子,身份低人一等,再加上二皇子盯上了月支國,想把他的國家變成他的試劍石,別說是謝罪了,就是讓他去跪門,他也得去。
換了衣裳還沒等出門,外面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個回事的太監。
“殿,殿下,不好了,大皇子府的管事上門了,他們說殿下身邊的奴才怠慢了他們,便讓手下侍衛出手責打……殿下您再不去可就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