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他該醒了
江清月並不是在唬江清楓,她是實事求是地在說。
對於崔荇來說,江清楓等一行崔氏暗衛只是下人而已,利用的時候就利用,用完之後就扔掉完事。所以他們的保護對於他來說成爲了一種常態,他已經習慣這樣,就不覺得他們是什麼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現在崔氏暗衛內部分崩離析,沒有了首領就宛如羣龍無首。崔荇認爲就算沒了江清楓,還有其他人在也是一樣的,但是這性質根本就截然不同。
江清楓對於崔荇來說,就是左膀右臂,現在他自斷一臂,危險係數直線上升。
江清楓聽到江清月的話,立刻從地上站起來:“我要回去守着王爺。”
江清月沒搭理他,更沒攔着他。
但是江清楓走到門口,還沒跨過那高高的門檻,身子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
“祥叔。”江清月揚聲將趙祥喚了過來,“帶他下去梳洗整理,順便請大夫過來。”
本來從清河城出來的時候就受了很重的傷,一路上又都沒有處理,傷口反覆撕裂,對於江清楓來說,差不多去了半條命。
他還想強撐着離開,但是趙祥叫來的人,狠狠按住了他。
一直到晚上,趙祥纔過來對江清月稟告:“少爺已經歇下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穩。”
“他身上的傷怎麼樣?”
“大夫說了都是皮外傷,肋下兩處最深,雖然沒有性命之危險,但是總得好好養着才行。”趙祥嘆了口氣,“老奴看見了少爺身上,新傷舊傷加起來的,實在是多,老奴看了都心疼。”
趙祥說着,不禁抹了把眼淚。
“那就勞煩祥叔好好照顧着他。”
趙祥點頭,立刻又問:“若是少爺醒來之後再鬧着要回清河,怎麼辦?”
“不會的。”江清月的語氣很是篤定,“他該想明白了。”
江清楓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小時候。記憶中,他好像是被一對中年夫婦給養着的,中年夫婦一年到頭都帶着他跑各個地方做生意,然後他不知道怎麼的,就走丟了。
走丟之後,在街上混跡了許久,乞討過,偷盜過。因爲他反應十分靈敏而且跑得快,每次都收穫頗豐。後來有一次偷了個人的銀袋子,那人追了他兩條街。他以爲是要捱揍了,卻不料那人問他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從今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他就跟着去了,和許多小孩子被關在了一個院子裡,每天修文習武,日子雖然辛苦,但是他樂在其中。
每個月都會進行一文一武兩場比試,每次比試排名靠後的孩子就被帶走了,但是也不斷有新的孩子被送進來。
師傅一直在誇他聰明,說他天資極佳,學什麼都快。他的成績也的確越來越好,在各項比試中都能拿第一名。
師傅還告訴他們,他們如今有的一次都是清河崔家給他們的,崔家人是他們的再生父母,是他們誓死都要好好保護的人。
後來他就成爲了暗衛首領,和尚文侯開始近距離接觸,關係也越來越親近,成爲了他的近身隨侍。
侯爺脾氣不太好,對他們也是多有苛責打罵,但是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屬下嘛,就是要給和主子排憂解難的,捱打受訓也是排憂解難的一種。
他都數不清自己經歷過多少次血雨腥風。在崔府的這些年,他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鮮血,忠義之士他也不是沒有殺過,只要侯爺一聲令下,什麼人他都會去殺。
身負重傷無數次,他都沒有後悔過。但是他不曾想,沐風櫛雨沒有讓他丟了性命,最後要取他頭顱的,是崔荇的那把斬月刀。
別人一口一個“叛徒”地叫他,他何嘗不覺得心寒,他何嘗不覺得自己也被背叛了。
那把斬月刀再次對着他的臉砍了下來,他看見了自己的臉映在了刀氣上,驚得他冷汗淋漓,瞬間甦醒。
猛然坐起,江清楓發現自己身上全都是冷汗,衣服已然溼透了。
外室點着一盞燈,可以清楚地看見有人坐在桌邊。
“醒了?”江清月清凌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房間內響起,“看這樣子,做噩夢了吧?”
江清楓摸了一下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臟。
方纔的夢境提醒他,他是真的差點兒死了。
這麼多年,他從來都沒有畏懼過死亡,爲了主子捨生忘死是應該的,但是他不想這麼不清不楚地,揹着一個“叛徒”的名號死掉。
江清月走了過來,手中端着一個瓷碗。
“不燙了。”江清月用勺子在碗裡攪了攪,“喝藥吧。”
江清楓直接擡手一揮,江清月胳膊一晃,碗中漆黑的藥汁瞬間灑向了空中。
她端着碗晃了晃,半數藥汁重新被她接入了碗裡。
“這藥材可是我去武威王府特意給你拿的,知道多金貴麼?我還親自守着煎了三個時辰,還沒誰有過這待遇呢。”江清月說着,將碗遞到他跟前,“喝了。”
江清楓垂眸,看見她端着碗的指尖紅通通的,手背上也有被燙傷的痕跡。
江清楓又看了一眼江清月的臉,和她交手不少次了,一直以爲她戰無敵手所向披靡,原來私底下這麼笨。
她的眼神很亮,十分有神,忽然讓他想到了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放滿了桃花燈的護城河面。
同時也想到了她替自己祈福時的樣子。
手指動了動,心下萌生出一種莫名的情緒。江清楓擡手,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
苦,從舌苔蔓延到心裡。
江清月重新回到桌邊坐下,江清楓下牀,跟在她後邊走過來。
他雙臂撐着桌子,問她:“你爲什麼要派人救我?”
“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啊,我當然要救你了。”江清月一隻手撐着下顎,笑得人畜無害,“我可不像崔荇,他覺得你背叛了他就要除了你。我雖然知道你想殺我,但是我還是要救你。因爲他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們有。”
這一句無形的話,好像化爲了有形,擊中了江清楓心裡的某個地方。
他似乎瞬間明白了,“血緣關係”這四個字的意義。
之前,這四個字對他來說就是空口白話,但是這段時間,江清月用實際行動讓他對這四個字有了切實的理解。
“清楓。”江清月的語調忽然變得輕緩,“你已經離開了崔家,你該醒了。”
江清楓雙臂逐漸放軟,吊着的膀子也塌了下來。
他在江清月對面的凳子上,緩緩坐下。
輕微搖曳的燭光中,江清月看見了他溼潤的眼角。
從來流血受傷刀刃刺入皮肉裡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人,竟然流淚了。
兩人無言,一室靜默。
許久許久,蠟燭即將燃盡,燭光輕微閃爍間,江清月聽見了他叫了自己一聲:
“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