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大同和宣府的官道上可以看到絡繹不絕的運糧車輛,與此同時,一批從京師裡運來的貨物抵達了大同,秋風在這北地尤爲凜冽,遠處巍峨的大同城初現輪廓。
大同城在正德八年設了總制,欽命總兵一員,督促各路軍馬,最巔峰時,大同城裡駐軍最多時達135778員,戰馬51654匹,大同軍馬甲天下,並非虛言。
除此之外,這裡還有一支邊鎮的神機軍,有人員九千,專以火銃、火炮克敵,因這支軍馬的特殊性,所以該兵馬直接歸屬大同監軍節制。
在大同城,往往有三個人做主,一個是大同府知府,一個是大同總兵,另一個自然而然,就是監軍。
知府掌民事,總兵督軍,太監監軍。這種三足鼎立的格局,原意是相互監督,只是到了現在,早已變了味道。知府畢竟品級太低,而且大同府實在沒有多少民事,而總兵往往都是二品三品的武官兼任,在官階上,足足高了四五級,另一方面,邊鎮總兵又握有大權,所以,在這個地方,總兵往往比知府更說話算話一些。
而監軍不同,監軍來自於宮裡,武官的選任,可能和文官沒什麼干係,至多也就是吏部,給你一個功考,可是太監對一個武官來說,卻是尤爲重要。
說白了,因爲太監可以直達天聽,監軍的上頭是御馬監太監,御馬監太監上頭就是天子。
因此,大同孫監軍地位超然,無論是本地知府、總兵官,都得仰他鼻息。
而此時,孫監軍的府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人雖是一身布衣,看上去並無官階,可是架子卻是不小,反倒是孫監軍聽聞此人來了,飛快出來迎接不說,就差雙膝一軟,拜倒在地。
“楊先生怎麼來了,現在兵危戰兇的……不知黃祖宗近來可好嗎?前些時日,送了些長白參去。不知黃祖宗用了沒有。”
這楊先生名叫楊空,乃是黃錦府上的主事,黃錦在宮外的事,許多都是由他安排,他在這孫監軍面前。也不必有什麼客氣,只是淡淡的道:“黃公公還好,你的那些人蔘,卻沒有進用。”
孫監軍聽這話音,頓時警惕起來,道:“這……這……是不是咱家做了什麼黃祖宗不高興的事?啊……這……還請楊先生請教指點,咱家對黃公公的心思。那可是天日可鑑哪……”
楊先生冷冷一笑道:“你以爲你在大同的事黃祖宗不知道,你仗着黃祖宗的威名,四處惹是生非,前些日子。還擅自處置了一個參將,這事是不是有的,還有,大同的空餉。你沒少吃吧?”
孫監軍以爲自己平時的孝敬少了,惹來了黃公公的不高興。頓時嚇得冷汗直流,人家要收拾他,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讓他乖乖回宮去,回到了宮裡,想怎麼捏死就怎麼捏死。
監軍在外頭風光,可是對宮裡的人來說,那就是爛命一條,這也是爲何天子設監軍的原因,因爲太監的權利,永遠都來自於宮中,要你生就生,讓你死就死。
孫監軍苦笑道:“這……奴婢該死啊。”
楊空懶得理他,道:“找個清靜的地方,有話和你說。”
孫監軍心裡忐忑,連忙應下,讓人收拾了書房,關好了門窗,才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奴婢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楊先生,能夠告知一二。”
楊空伸了個懶腰道:“這倒不是,只不過嘛,黃公公有點事要辦,只是不曉得,你孫洪辦的成辦不成,黃公公的原話是,你這兔崽子平時總是愛偷懶兒,這一次若是做不成事,只怕就要請你回宮裡了。”
孫監軍立即打起精神:“奴婢的命都是黃祖宗的,他有什麼交代,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皺眉頭。”
楊空朝他笑了笑,道:“是這樣的,黃公公呢,近來閒來無事,手裡囤積了一批火器,怎麼,你爲何臉色都變了?”
孫監軍的臉色確實變了,囤積火器,這可不是小事,說是造反都不爲過。
楊空道:“其實呢,這也沒什麼,火器是天津製造局生產的,天津製造局你總知道吧,雖然規定了火器不準賣給私人,不過卻可以用勇士營的名義去買,只是現在,勇士營也用不着,現在不正好要出兵打仗了嗎?想來宣府,是用的上的,你懂黃公公的意思了吧?上個月,朝廷不是已經下撥了一批銀子來嗎?專門用來購物資的……”
孫監軍頓時明白了,隨即,他的臉色變得爲難起來,其實呢,銀子確實是撥了,可是撥付下來,卻另有他用,可沒說要買火器啊。畢竟大同各路兵馬的火器,都是由朝廷生產,由朝廷供應,這朝廷生產和供應,還需要外購做什麼?這不是糟蹋錢嗎?
可是黃公公的意思很明白,他的火器,你必須要買,不買也得買,不買就是不給黃公公面子,不給面子,你姓孫的就要完蛋。
孫監軍深吸一口氣:“這……”
楊空淡淡的道:“這話嗎,我就帶到了,看來孫監軍很是爲難,若是孫監軍爲難,不買也可以,東西呢,鄙人已經運來了,大不了,就帶回去也沒有關係。”
話雖這樣說,可是孫監軍卻不相信,不買也沒關係,他露出猶豫之色:“要買,總要有名義,神機軍的火器是充足的,除非……”
他的目光中,掠過了一絲冷色。
楊空卻站起來,道:“這些事,可不要和我說,你自己看着辦就是,我的意思是帶到了,楊某就暫居在你對門的一家客棧,你自己想想看吧。”
孫監軍臉色凝重的看着他,自然知道楊空的意思。
你想做什麼,不關他的事,可是這個事,你得辦好。將來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這個黑鍋也是你來背。
孫監軍渾渾噩噩的點了點頭,也沒有挽留,只是道:“楊先生慢走。”
送走楊空,孫監軍臉色變得猙獰起來,立即叫來一個心腹:“神機營的庫房換一批衛隊,讓張棒子帶隊去守衛,還有,今天夜裡……”
……………………
當日夜裡。一聲巨響幾乎響徹了整個大同城,大同城內,差點引發騷亂,在神機營庫房的上空,巨大的火焰在夜空之中升騰。
下榻在客棧裡的楊空。推開了窗,看向那巨大火焰的方向,手裡搖着扇子,臉上帶着似笑非笑。
許多看上去辦不成的事,其實在有的人眼裡,不過是舉手之勞。
許多看上去沒有藉口的藉口,只要是有心人。勾勾手指頭,就能找到藉口。
楊空的臉色很平靜,平靜的很不像話,彷彿眼前的巨大火焰。是節慶時燃放的煙花。
他搖了搖扇子,淡淡吩咐屋子裡照應他的人:“孫公公辦事,果然乾脆利落,回去稟告黃公公。就說孫公公幸不辱命,正好治了黃公公的心病。”
“是。”
有人出了客棧。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次日清早,大同知府和總兵官紛紛到了,孫監軍暴跳如雷,而此時,遊擊將軍張棒亦是被捆綁進來,此時的張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知道自己負責守衛庫房,說炸就炸了,隨即便被人拿住,捆綁起來,一陣痛打,現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狗東西,咱家擡舉你,讓你守住庫房,你可知道,庫房裡存着的都是火藥和火器,絕不能有明火,結果你當夜就出了事,好,好的很,你這狗東西,咱家若是不將你辦了,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對得住皇上?這個節骨眼上,你給咱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你還想活嗎?”
張棒渾身是血,牙齒早就打沒了,只是在地上匍匐,在他的身下,殷紅的血跡在泊泊的流淌。
“來!”孫監軍冷冷一笑,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打死!”
料理了張棒,孫監軍的目光落在了大同知府和總兵官身上,他看向總兵官,目光中掠過了絲絲寒意,慢悠悠的道:“王總兵,這個姓張的,是你的親兵起家,一向都是你擡舉的,他這遊擊,也是你保薦,咱家見你如此擡舉他,纔對他委以重任,可是現在,他捅了這麼大的簍子,你說說看,咱家該怎麼辦?”
王總兵早已惴惴不安,張棒確實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平時沒少張孫棒的好話,現在出兵之際,卻是鬧出這麼大的事故,孫監軍如今向自己發難,若是最後,將這黑鍋背在他的身上,他還能活嗎?
王總兵連忙苦着臉道:“孫公公,是末將瞎了眼,還請孫公公海涵。”
“海涵嗎?”孫監軍慢悠悠的坐下,翹起蘭花指,揭開了茶蓋兒,慢悠悠的道:“眼下當務之急,一方面得向朝廷把事情解釋清楚,怎麼解釋,是你王總兵的事,除此之外呢,神機軍沒了火器,就是沒牙的老虎,這可不成,只是現在,向朝廷索要補給也不成了,唯一的法子,就是立即訂購一批火器,否則……沒了神機軍,大同出兵很不保險哪。”
“購買火器,只是……”
孫監軍的道:“這事兒,少不得要咱家出面了,代購的事,你們不必管,只是這銀子嘛……”他看向了知府和王總兵,臉上露出了些許嘲諷的笑容。
“這個好說。”王總兵不敢遲疑,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孫監軍讓他來背黑鍋,銀子的事,倒是都好說,大不了挪用而已。
只是那知府卻想說什麼,卻只是皺眉,畢竟這裡的事,並非他能說了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