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輝歷啓明五年冬月十三日,宜兒遣石英向勾馬寨忽帝求援,忽帝領兵出寨救駕,於懸石崖遭濟民大將軍伏擊,全軍覆沒,就連忽帝自個,也被濟民大將軍褚公明一刀斬於馬下。
與此同時,在之前流昆政變之時,全家被殺,一人逃亡而出的哈薩卻領了人,手執代表流昆王室的狼牙印闖進了勾馬寨,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接連斬殺了八名忠於忽帝的將領後,最終牢牢的將勾馬寨的控制在了手上。
而此時,宜兒以杜晉瑤的名義派人往廬鉿堡報信的使者也傳了信回來,說摩哥對派出接應的人沒能趕至白沙灘向杜晉瑤表示遺憾和歉意,同時,再度派了接應使過來,希望杜晉瑤能再次出席廬鉿堡的四族會晤。
宜兒同封琅安和等人議定,留了哈薩和褚公明等人在勾馬寨,逞勾馬寨兵變的事情尚沒傳出去之際,讓他們秘密接觸斷石寨的赫連深恩,若能說服赫連深恩,以斷石,勾馬兩寨同時起兵,逼攻流昆王城,那即便風欒仍做困獸猶鬥,怕是也堅持不了多久的。
然後宜兒領着封琅董擎一干從京城隨她而來的部衆,再次往白沙灘去迎接摩哥派過來的接應人馬。
摩哥顯然對上次派出的親兵護衛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事情有意耿耿於懷,是以此次派來領隊的便是在流昆頗有威名的勇士胡痳。
雙方在白沙灘接了頭,胡痳再度表示了摩哥的歉意,宜兒也順水推舟的應付了幾句,這次再無意外,在白沙灘休憩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隊伍就開拔,往廬鉿堡行去了。
因要照顧宜兒等幾名女眷,路上實際走得並不快,曉行夜宿,是在第三天傍晚時分,纔到的廬鉿堡。
路上這幾日,董擎那傢伙卻是自來熟,早和胡痳等一干龜苗護衛打成了一片,互相稱兄道弟了起來,宜兒知他有意是向胡痳套近乎,藉機打聽一些龜苗的消息,宜兒自不去管他。事實上,那胡痳看上去雖是個憨壯的大漢,但能讓摩哥委以重任,由他領人過來接應,這人又哪會是表面上看去這般簡單的?只是本是兩族相交,各爲其主,董擎這般不動聲色的從他這裡挖掘消息的行爲便再正常不過了,反而若是宜兒這邊沒人出來幹這種事,那纔是反常了,所以胡痳對此不僅沒起任何疑心,反倒是對衆人的身份是深信不疑的。
就連衆人的形貌體徵,看上去並不像是苗西這邊的苗人,最初的時候胡痳雖有些疑惑,卻並沒有宣之於口,董擎卻是找了個機會,看似無意的在他面前抱怨了幾句,只說他們這些當初隨着杜晉瑤嫁來苗西的人,原以爲跟過來是榮華富貴,光宗耀祖的事情,哪曾想昀都的青湘侯府倒了,他們那些留在京城的家人全數遭了秧,富貴的日子沒過上,好多還爲此送了性命,真真是算得不償失了。
當然,董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適當的表現了對大輝的怨恨不滿,胡痳看在眼裡,自是欣喜,心想就連跟在杜晉瑤身邊的這些人對大輝都充滿了仇恨,那杜晉瑤帶着流昆同龜苗聯盟共抗大輝的事情想來便有十層十的把握了。
廬鉿堡建在一座並不起眼的峽谷之中,進出口必經一座名喚“天塞”的關口,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到稱得上是一處天塹了。
摩哥領人直接迎出了天塞關外,宜兒戴了帷帽,在濺淚驚心的攙扶下跟摩哥見了禮,擡頭時,打量了一下這位龜苗可汗的長相,坦白說,在這之前,宜兒不止一次暗自想象了這人的相貌,只是真正見了面之後,宜兒才暗暗咋舌,這人四十來歲模樣,相貌看上去極其普通,微胖,身材也不見高大,只是一雙耳朵巨大,耳垂呈倒勾之狀,竟遮去了半邊臉頰,還有一雙眼睛,精光直冒,看得人心裡生寒,不敢與其對視。
寒暄過後,摩哥哈哈大笑道:“太后能親臨,廬鉿堡是蓬蓽生輝,還請太后先進堡休息,那支部落的昆仲王爺已早一步到了,花子喇寨的色煬小太歲尚在路上,已傳了訊息過來,天黑之前,定能趕到的。晚上本汗設了宴席,好好的爲我龜苗三位尊貴的客人接風洗塵。”
宜兒心中微微一動,那支部落那位昆仲王爺是那支部落的可汗鳩風的親叔叔,在那支部落是大權在握,說一不二的人物,而花子喇寨的色煬卻是花子喇寨大王禽不癲的長子,自幼勇武過人,深得禽不癲的喜愛。
也就是說,無論是那支部落還是花子喇寨,來的都是其族內極其尊貴的人物,也意味着那支部落和花子喇寨對這次廬鉿堡會晤的重視,這讓宜兒微微有些擔憂。
廬鉿堡雖處在峽谷山林之間,其內的裝飾條件卻並不簡陋,宜兒等人被引進了一座獨立的宅院,院門口掛了一副牌匾,上寫着依蘭苑三個大字。
宜兒微微皺了皺眉,這名字明顯是仿照大輝的文化取的,也便是說,這摩哥雖是蠻人,卻並非是封閉自守的,最起碼,他對大輝的文化習俗,也有了解觀摩過的。
摩哥遣了好幾個侍女過來服侍,都被濺淚驚心給打發了出去,只讓她們打了熱水進來,由濺淚驚心侍候宜兒洗了臉,捏了捏腿腳,算是解了解乏。
宜兒便問:“封大哥他們,都安頓下來了麼?”
濺淚點了點頭,道:“都住進來了,這院子裡原先侍候的都被封大哥支了出去,她們到也配合,沒鬧出什麼事來。”
宜兒笑道:“該是摩哥打過招呼的,我既住進了這裡,這裡裡外外的自然都會換成我的人,如今大家是合作的關係,在這些小事上,摩哥絕不會跟我們爲難的。”想了想,又道,“你去通知封大哥和董二,待會兒讓他們兩個隨我去參加今晚的接風宴。”
其實在很多年之後,宜兒想起這個晚上的接風宴,都禁不住有一種驚喜欲狂的感覺,也是很久很久以後,她每每想起這個晚上,都有種是做了一場夢,偏偏這夢朦朦朧朧的,卻又無比的真實。
宴席設在廬鉿堡的演鹿堂,在摩哥派的人引了宜兒等人剛剛走至演鹿堂的銅製大門外的時候,就聽到大堂內有一個破鑼似的聲音大吼道:“那流昆的娘們怎麼還不過來?昆仲老王叔都到了,她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娘們擺什麼譜?竟敢讓我們等她?”
然後就聽到摩哥的聲音打着圓場:“小太歲稍安勿躁,流昆太后怎麼說也是個女子,這女子出門梳妝打扮是在所難免的,自然比不得我們這些爺們,再說了,小太歲堂堂男子漢,也犯不着和她一女子去較這個急嘛。”
破鑼似聲音重重的哼了一聲,有些極不耐煩的嘟囔了一聲:“真是麻煩。”
下人唱了個號,宜兒轉過了門簾,忽然間心中涌過一絲沒來由的激動,心跳加速,竟使得她在這一瞬間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她呀然下擡了頭,鼻息間有一股隱隱熟悉的意味,雙眼自然而然,透過帷帽的珠沿,就落在了一個人影的身上。
那人顯然也在看她,雙目中灼灼生輝,眼底有一縷驚喜,一絲愕然俱是一閃而過,繼而不動聲色的低了頭下去。
宜兒全身一震,一時竟呆呆的忘記了任何動作,就這般傻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所幸她頭上戴了帷帽,到是沒人注意到了她的臉色。
那人穿的是件下人的服飾,就站在一個二十幾歲,衣着花綠豔俗的濃眉大漢身後。這濃眉大漢坐在雲桌之後,龜苗可汗摩哥正陪着喝酒說話,該正是花子喇寨的色煬小太歲了,他身後跟了四名護衛,那人就站在四人當中,一臉鬍鬚,皮膚黝黑,咋看之下,並不打眼,可宜兒只是隨意的一看,目光落在這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動地方了。
這人她當然認得,雖說分別了都快兩年時間了,可他的音容相貌,早已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上,別說他只是貼了鬍鬚,抹了炭黑,在宜兒想來,就是當真換了時空,變了容顏,她也能一眼就從人羣中認得出他來!
她千里迢迢,歷盡千辛萬苦,趕來這苗西亂地,不也是隻爲了他而來的麼?
心底的狂喜如潮水般涌過了她的心頭,她咬住了舌尖,狠狠的咬了一口,甚至在她鼻息之間,都聞到了淡淡的血腥之味,她才緩緩的回過神來,忍住了立時想跑過去,撲進那人懷裡的巨大沖動。
身後的濺淚顯然發現了宜兒的異常,悄悄的從後面碰了碰宜兒的肩頭。
宜兒強忍住了心頭的激動,往摩哥和色煬看去。
此時摩哥已經站了起來,笑着對宜兒道:“……小太歲也不是有意冒犯太后,太后尚請息怒。”
看來摩哥是將宜兒的反常失神誤會成了對色煬的不滿,宜兒索性將錯就錯,冷冷的哼了一聲,也不說話,徑直坐到了堂上唯一空着的一張雲桌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