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 獸欄營】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三十子時
獸欄營門外,跟隨着馬蹄印前來的扶蘇三人,此刻正伏在不遠處的雪地中。營地內燈火通明,大門處有兩名哨兵正在執勤。
張信拍了拍扶蘇。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扶蘇見營地遠方的山洞中走出一個人。那人懷中抱有一棱柱般物體,通體烏黑,足有六七寸長短。他扭過頭瞧瞧張信,張信衝他點點頭:“那便是‘廻魂罍’!”
只見那人將廻魂罍抱在手中,快步向其中最大的一座營帳走去。進帳之前,那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竟猛地扭頭向扶蘇他們藏身的地方看過來,正是趙高!
看得專注的張信和扶蘇趕忙縮起頭來一動不動。雖然知道距離尚遠,但他們卻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見趙高張望了一番,又轉過頭去鑽進了營帳。
張信道:“看來趙高確是那幕後之人。豢養兇獸,與他脫不了干係!難道他此行,是衝着這‘廻魂罍’來的?不知他要此物有何用……我們要想辦法混進大營查探清楚!”
正說着,一輛騾馬拉的大車從風雪中隱隱出現,經過三人藏身的雪窠,緩緩向營門走去——看那騾馬上,裝載的盡是些糧草輜重。
扶蘇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看這守門的士兵,不似董邈城中的裝束,應當是趙高的親兵……如此甚好!守門的均不是九原城本地的士兵,也就是說他們無法認出常來運送輜重的民夫,我們可以藉機混入營中!”
眼下也別無他法,張信便點頭同意了。扶蘇忙翻身出雪窠,將民夫叫住:“請留步!”
民夫轉過身來,見兩個高大的人影跳出來,其中一個還面目恐怖,立刻驚慌失措,雙腿彎着便要往地上跪:“饒……饒命……我這一車糧草是要送進大營的,搶走了我一家老小可都沒命了!”
“我們不是……”扶蘇剛想解釋,張信卻繞到民夫身後,一掌擊在他的脖頸上。民夫一聲悶哼,便倒在了地上。
“不必跟他解釋,先將他捆起來,丟到雪窠裡讓驪瑤看着便是。”張信未等扶蘇答話,便將民夫的棉衣剝了下來,丟在扶蘇面前。
扶蘇無奈,只得應允。他換上了民夫的棉衣,又用雪水調化了些黑泥,抹在臉上,坐到了車前。張信將披着扶蘇衣服的民夫背進了雪窠,之後便鑽進了大車後的乾草堆中。
大車繼續前行,大營的燈火也越來越亮。扶蘇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抑制着心中的緊張。尚未到大營門口,哨兵便示意扶蘇停下車,舉着火把走了過來。
一個哨兵上下打量着扶蘇,突然問道:“剛纔爲何在前面路上停了許久?”
扶蘇的心跳猛然加快,幸好在跳動的火光下,哨兵沒有看見他臉色的變化。他強裝鎮定,用嘶啞的假聲畏畏縮縮道:“今年天太寒,懶騾子半路上拉稀,不是小人我不想走啊,都是這懶騾子!”
“好了,進去吧,兄弟們等酒喝都快急壞了。”哨兵讓開了路。扶蘇心中暗喜,使勁給了騾子一鞭子,騾子吃疼,使勁拉着車便向營門裡走。突然,身後的哨兵喊道:“給我停下!這乾草堆是做什麼的?怎地如此散亂!”
扶蘇被哨兵問的心驚,還不等他答話,哨兵的長戟便猛地向草堆中刺去!
只聽噗地一聲,長戟似乎戳到了什麼東西!扶蘇心中咯噔一聲——張信此刻估計已是凶多吉少!哨兵大喝一聲,將長戟向上一挑,從紛亂的乾草堆中,帶出一團黑影,摔落在扶蘇面前!
扶蘇強忍着心中的慌張,告訴自己不可輕舉妄動,向那團黑影掃了一眼,突然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起來:那團黑影,竟是一隻野山豬!
張信人呢?扶蘇心中疑問不斷,但他立刻跳下馬車,滿面委屈地向哨兵哭嚷道:“唉呀官爺,這是小人路上打的一隻野山豬啊,準備回家燉湯給孩子喝,這下好了,皮子也戳壞了,本來還指望能做件皮襖子……”
“你攜帶可疑之物進入大營,不治罪便已是寬容了!休要胡攪蠻纏!”哨兵兩眼一瞪,怒喝了一聲。恭敬不如從命,扶蘇忙順從地爬上車,駕車進了大營。而他心中卻更加疑惑:這張信跑哪裡去了?這野山豬又是哪裡變出來的?
他將車趕到大營後的馬棚,剛下車準備察看情況,張信竟從車底鑽了出來,如釋重負地對扶蘇說:“虧得我多了個心眼,哨兵讓公子停車的時候,我便悄悄從後面爬入了車底下,否則此刻恐怕我倆的命都沒了,真是嚇出一身冷汗!”
“那這野山豬……”
“這豬估計真是這民夫自個兒的吧!先不管這些——此時哨兵正疲乏,很快天亮了便會換日班作息,得趁機趕緊潛入趙高的營帳!”
“我剛纔留意了一下,除了門口站崗的兩個人,營地裡只有一個五人隊值更巡邏。這五個人約半柱香時間便可巡遍整個大營。現在……”扶蘇扭頭四處看了看:“他們應該很快會繞到我們這邊來。等他們經過,我們便悄悄跟在後面,如果一切順利,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地直達趙高帳前……”
張信對此也表示贊同,兩人便從身上扯下兩條衣襟,將口鼻罩住,悄悄在幾十步遠的暗處跟上了值更的隊伍。
二人躲躲藏藏,終於摸到了趙高的營帳外。遠方的天空已經微微泛起了白光,營帳內傳出均勻的鼾聲,看來帳內之人仍在酣睡。
張信抽出隨身的短刀,在營帳背面劃出了一道小口,向帳內張望,片刻後道:“有一人正睡得熟呢,應該就是趙高!‘廻魂罍’便在他枕邊的小案上。我們直接從這裡剖開營帳溜進去,神不知鬼不覺。”說完他便動手,用刀順着營帳的紋路將缺口擴大。
誰料正割到一半,帳內突然傳出噹啷一聲清脆的響聲。張信低聲叫道:“不好!莫不是割斷了帳頂上吊着油燈的繩子?!”
這一響不要緊,帳內的鼾聲立時停了下來。只聽“嗖”地一聲,一枚短箭便擦着張信的耳廓射了出來!
“袖箭!我們被發現了!”張信有些慌張。
“闖進去!不能讓叫他引來哨兵!”扶蘇命令道,接着一個魚躍便從缺口翻入了帳內,張信緊隨其後。果然帳頂的油燈打翻了,潑灑出的燈油已經點燃了地上的毯子和帳邊的帷幔。此刻二人才看清,帳中之人不是趙高,而是董邈!
董邈沒有料到竟會有人迎着被袖箭射中的危險,硬闖進帳中,一時也愣住了。正當此刻,趙高竟撩開帳門,穿者一身白色的貼身內衣走了進來——方纔在扶蘇二人悄悄摸到帳後去的時候,他恰巧起夜去了!
趙高見到帳內三人對峙,卻第一個反應過來,向桌上的“廻魂罍”撲過去。扶蘇第二個反應過來,衝上前去便是一刀斬下。只聽噹的一聲,刀將趙高的手和“廻魂罍”隔了開來。趙高忙縮手,半跪在地上的他一擡頭,正看見扶蘇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突然伸手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向扶蘇眼中撒去。扶蘇忙側過身閃躲。趙高趁這當口將“廻魂罍”緊緊攥在了手中,轉身向帳外奔去。此時,他才發出了第一聲尖銳異常的求救:“刺客!有刺客!快來人哪!”
扶蘇避開灑向自己的沙土,邁步也想追上去,董邈卻又一擡手,再射出一枚袖箭發出。扶蘇一個急停,舉刀來格,袖箭擊在刀面上,火花四濺。
張信見狀,向前跨一大步,橫向一刀劈向董邈的頭頸。董邈頭一低便閃了過去,身子一轉,從牀邊拔出自己的佩劍,再回身正好格擋住了張信的第二次斬殺。他趁勢回劍向扶蘇刺出,再次擋住了扶蘇追趕趙高的步伐。此刻,帳外已傳來了聞聲而來的甲兵撞擊的聲音和整齊列隊的腳步聲,趙高也已趁機奔到了帳門口。
“追不上了!張大哥,我們快走!”扶蘇見自己二人已快成甕中之鱉,便返身轉向董邈發動進攻,分擔張信的壓力。
“我一定要手刃仇人,替全族老幼報仇!”張信大吼道。他此刻腦海裡只有復仇二字,再也聽不進扶蘇的勸說,瞪着通紅的眼睛,猛地躍向董邈,在半空中刀鋒由下而上劃出一個半圓,直指董邈的後頸。
董邈剛剛擋開扶蘇的一記重砍,舉劍的手臂已難以迴轉。他手一鬆,將劍丟下就地一滾避開鋒芒,回身又射出一枚袖箭。短箭噗地一聲紮在了張信的右胸上方。
張信向後退了一步,才站穩身體,便再次舉刀向董邈撲去。董邈又是三箭射出,張信揮刀擋開兩箭,腹部卻還是中一箭。他一個趔趄,舉刀的手揮了個空,被董邈輕易地閃過,自己則雙腿發軟,猛地跪到了地上。
“張大哥!”扶蘇欲再向前衝,身後卻已經涌進了大批的士兵。如密林般的長戟朝扶蘇的背部刺來,他只得奮力拉起張信向後退去,二人一直退到了營帳的角落——僅僅片刻,形勢就發生了逆轉,二人已經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