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 荊山】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四日入
一隻信鴿潑剌剌地振翅,落停在趙高身邊的木架上。趙高取下信鴿腳上的一小條白絹,上面用極細的狼毫筆寫着:“今擒一犯,自稱公子扶蘇。”看鴿腳上的銅環,應是九原城的郡守董邈送來的信。
趙高喜上眉梢——扶蘇公子自稱外出遊獵,從咸陽城內消失已近十日,看樣子是抗旨去尋那驪瑤了!他立刻張望一番,見四下沒人,便從懷中取出一隻狼毫筆,在白絹背面寫道:“先於獄中靜觀其變,若有異動,殺無赦!”。他將白絹小心塞進鴿子腳邊的竹管中,隨後轉身便奔向秦王就寢之處。
“不成器!竟爲了一個妖女,置寡人的禁足令於不顧,置大秦律法於不顧,獨自外出!”秦王手持趙高奉上的書信,身體因爲氣憤不住地抖動着,冠冕上的白玉旒珠互相撞擊,發出吡拉吡拉的聲音。
“陛下,那這立儲一事……”趙高趕忙上前一步扶住秦王有些站立不穩的身體:“此事關係我大秦社稷,況且……”
“況且什麼?”秦王斜着眼睛看了趙高一眼:“你是想說連年謀略吞併六國,寡人身體已大不如前?”
趙高不敢繼續說下去,立即跪在秦王面前:“陛下日理萬機,勞神費心,除齊國外,天下已成陛下囊中之物……陛下近些年雖略有不適,卻定能在天下安定後調養恢復……”
“好了好了!”秦王笑道:“寡人知道,趙愛卿也是爲了大秦社稷着想。不過立儲之事,寡人暫且打消了念頭,最近幾月都無需再提了!”
“是……是……”趙高忙不迭地叩頭起身,扶秦王去牀榻上躺下歇息。
“……看來似乎,這世間能讓寡人放心之人,便只有寡人自己了……”趙高剛回轉身,便聽見秦王在牀榻上自言自語:“仙人……仙山……趙愛卿留步。”
“臣在!”趙高忙回過身來跪在秦王面前。
“趙愛卿,寡人在此洞穴內也已逗留許多日,該啓程返回咸陽了。寡人命你即刻佈置人手,去全國尋仙人萬壽之法的線索!寡人之壽若可與彭鏗比肩,便可保得大秦不衰!所謂和氏璧、隨侯珠的神力,便是指這永生之法罷!”
趙高領命,去爲秦王安排回程的車馬衛隊,心中卻已是心花怒放——這位扶蘇公子,不早不晚,偏偏挑在秦王欲決定立儲之時,擅自離開咸陽。此次自己收到密報後即刻上奏秦王,使秦王又再次舉棋不定,也爲自己一手炮製的,以期取得王位繼承權的計劃,爭得了繼續周旋的時間。
【扶蘇九 原城?監牢】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五黃昏
傍晚的九原城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鵝毛大雪,扶蘇卻無心顧及外面的風雪——此刻他正悉心照料着無面鬼。無面鬼自從前日裡認出扶蘇後,便病倒在地,不住地咳嗽抽搐,渾身燙得似乎像要燒起來。
扶蘇磨破了嘴皮,才讓獄卒取來了一桶乾淨的涼水。他從身上扯下一片袍子上的錦緞,蘸着水幫無面鬼擦拭身體降溫——雖然無面鬼一見面便對自己狂咬狂哮,似是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但無論他是何人,淪落至此總是十分可憐。況且此人竟一眼便認出了自己,這讓扶蘇隱隱覺得此人一定與自己或驪瑤有些關聯,於是想方設法也要救治此人。
正擦着,扶蘇託着無面鬼後頸的手,竟然摸到一枚很硬的鉤刺。將人翻過來後,發現這枚鉤刺足有半根小指長短,馬尾粗細。刺入的傷口已經浮腫化膿,鉤刺剛取下,傷口內便流出了黑褐色的膿血,而鉤刺尖上,也緩緩滲出黃綠色的透明液體。
“有毒!”扶蘇心中一驚,再仔細看拔出的鉤刺——看上去竟與蜜蜂的蜇針有些相似。扶蘇心中忖道:“古書中曽記載,北方荒野內有一種巨蜂,名曰玄蜂,腹大如壺,狀如螽,能殺人。這無面鬼,莫非被玄蜂蜇傷後,蜂毒入腦,纔會發瘋咬人?”
扶蘇將傷口內的膿血擠淨,並將自己的狐皮大氅解下給無面鬼墊在身下,又餵了幾口清水。他轉念一想,便將大氅上的翡翠裝飾扯下,喚來了正在當職的那名年輕獄卒。
獄卒一見那枚色澤純正,打磨得渾然一體的翡翠,眼睛都直了——在九原這樣偏僻的地方,這種精美的飾品可是價值連城!他左右張望了一下,見四下無人便咂咂嘴道:“公子……小人也是當差,聽命於人,您有何吩咐,只要能辦到小的一定儘量……”
“取些解毒的藥物與傷藥,再弄些好吃的來!”扶蘇口中說着,卻不敢多要,擔心獄卒覺得困難而反悔。誰料獄卒卻大喜道:“小的家中是開藥鋪的,公子要的這些藥,我當班結束後回去取便是。”說罷他便伸手一把抓去了扶蘇掌中的翡翠,繼續去一旁當職了,臉上的笑容卻是難以掩藏地堆了出來。
接下來的數天,扶蘇每日都堅持爲無面鬼敷上傷藥,並餵食些米水谷物。外面的雪一直未有間斷過,紛紛揚揚地下了兩天兩夜,但無面鬼的體溫卻漸漸降了下來,臉上和身上的傷口也有癒合的跡象,長出了粉嫩的新肉。
扶蘇入獄後的四天之內,那個凶神惡煞的董邈竟沒有提審過自己半回。聽年輕獄卒說,董邈出城找尋妖女的下落,已經三日未歸了。如此暴雪,董邈極有可能是被困在某處了。
扶蘇心中慶幸着,替無面鬼換好藥,昏昏沉沉靠着牆睡了過去。
正睡得迷糊,扶蘇突然感到一道鐵鏈,緊緊纏上了自己的喉嚨。鎖鏈突然用力勒緊,片刻間他便無法呼吸。扶蘇睜開眼睛,面前竟是無面鬼,圓睜着的雙眼裡分明能看到欲先殺之而後快的怒火。無面鬼嘴裡含糊不清地叨唸着:“……就是你……就是因爲你……該死……”
雖然恢復了意識,可重傷未愈的無面鬼仍然很虛弱。即便如此,扶蘇也很快感到眼前有些發黑,他忙用左臂扣住無面鬼的後頸,將無面鬼的頭拉向自己,讓他不方便挺身發力。繼而他將右手猛地將拇指深入無面鬼沒有嘴脣的嘴角,用力向外扯着傷口。稍一用力,無面鬼便已吃不住疼痛,勒住扶蘇的鎖鏈也一下鬆開了許多。扶蘇趁機將左手抽回,從頸上迅速取下鐵鏈,一個翻身反將無面鬼的脖子鎖在了鐵鏈中。
“你到底是什麼人!如何會認得我?我與你素未謀面,若你非因中毒而發瘋,便又是爲何要置我於死地?”
“中毒……中什麼毒?”無面鬼稍一遲疑,又繼續掙扎起來,口中仍然不清楚地喊道:“我一個堂堂禁衛……居然栽在你這麼個小娃娃身上!”
牢房頂上的木樑突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不知是木屑還是積雪,從頂上紛紛落落地撒了下來。牢房內傳來獄卒的喊叫聲:“雪!雪快要把牢房壓塌啦!”
話音未落,只聽喀嚓一聲巨響,頭頂上粗大的木樑中竟裂開了一道碩大的縫隙。木樑向下墜來,將扶蘇與無面鬼身後的石牆、立柱壓垮,一齊向外側倒去。一陣巨響過後,原本密不透風的牢房竟洞開了一個大口。
“別讓犯人跑了!如有趁亂越獄者,格殺勿論!”隨着牢房的倒塌,大批獄卒手持弓箭,迅速向各牢內各處涌來。無面鬼卻像什麼也沒聽見,繼續發瘋般地掙扎,想要掙脫鎖住自己的鎖鏈。扶蘇已經能看見火光下獄卒的身影越來越近,順手抄起一截斷落的房櫞,向無面鬼的後頸猛地一擊。
無面鬼只輕輕哼了一聲,便被扶蘇擊暈了過去。扶蘇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努力將比自己還高的無面鬼抗在肩上,迅速從斷牆邊逃了出去。剛踏出斷牆,身後便傳來箭矢劃破空氣的尖嘯和撞擊在地面上的當當聲。扶蘇不敢回頭看,扛着無面鬼死命地邁步向牢外衝去。
【離衍 神農架?原始森林】2018年04月11日04:50
暴雨打在離衍傷痕累累的臉上,讓他逐漸甦醒過來。他掙扎着坐起來,逐漸感到小腿脛骨處傳來陣陣疼痛。這是一株參天古樹,厚實的樹葉吸收了他墜落時的大部分衝擊。粗大的樹木枝幹像是一張巨大的手掌,接住了離衍,使他遠離地面。
離衍的小腿骨折了。他用手掀開褲腿——折斷的脛骨已經讓外層的皮膚和肌肉發生了變形。他用嘴咬住一根樹枝,猛地用力將折斷的部位復位。巨大的疼痛讓離衍再次忍不住又發出了低沉的**,口中的樹枝也被咬得斷裂。
離衍正在喘息中,一陣風吹來,帶着身邊的樹葉也動了起來。恍惚間,一個人形黑影猛地從枝丫中鑽了出來,立在了離衍身邊。
離衍被嚇得不敢大聲呼吸,緊緊地靠在背後的樹幹上——黑影乍看之下像人,仔細看來渾身卻佈滿了密密的絨毛,又似一隻碩大的猴子。但其身形、動作清楚地表明,它的的確確不是猴子。
“是野人!”離衍反應過來,自己是遇上了神農架傳說中的生物。
野人用淡黃色的眼睛盯着離衍看了一會兒,又突然轉身鑽入樹叢中,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