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九原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二人定
初冬的九原,早已下過數場大雪。莽莽原野上,白皚皚的積雪在月光下反‘射’着藍‘色’的幽光,不遠處冰凌密佈的九曲河水發出潺潺聲響,提醒着扶蘇沒有走錯方向。扶蘇把繮繩在臂彎上繞了兩道,將火把送入了剛從懷中‘抽’出的左手,並將凍得已經麻木的右手塞進懷中取暖。
“嘶”扶蘇從牙縫中吸入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這樣的天氣,如果沒有火和食物,人根本堅持不了一天。從上一個集鎮出發整整一天,除了之前在腳邊的雪地裡受驚逃竄的幾隻草原旅鼠,連一個活物都再沒有看到。
風狠狠地襲向扶蘇的臉。他的眉眼上已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只得眯着眼睛在寒風和捲起的雪塵中緩緩前行。身旁的騰霜已經成年,身高七尺有餘,‘胸’闊蹄健,長而密的馬鬃從頭頸一直蔓延到肩背處,彷彿一頭長鬣的麒麟。扶蘇心疼馬兒在雪中不宜馱人,便這樣一路牽着。
騰霜突然打了個響鼻,擡起頭來警惕地停下腳步,兩隻耳朵四處轉動,似乎在搜尋着什麼。扶蘇緊了緊手中的繮繩,輕輕撫‘摸’着騰霜的脖頸,試圖安撫它,可騰霜卻像是瘋了一般,死命的仰起頭掙脫扶蘇的拉扯,並不停地將扶蘇往自己身上推。
扶蘇很快便意識到附近出現了什麼異樣,他舉高火把,努力在黑暗中辨認着。很快,在火把的光線能照‘射’到的極限處,兩個亮點逐漸出現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快速地移動着!亮點逐漸變多,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成六個!
是狼!扶蘇想起了集鎮中獵戶的提醒,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唰地從馬鞍上拔出長劍,再回轉身來,碩大的草原狼已經‘逼’近到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地方,虯結的肌‘肉’上覆蓋着鋼針般的厚重皮‘毛’,狼身上濃重的臊氣透過冰冷的空氣向扶蘇的鼻腔涌來。
三條站起來足有一人多高的狼,向雪原中的兩隻獵物發起了試探‘性’的進攻。扶蘇揮動着火把,不讓狼再‘逼’近身。三條兩組成的半圓形陣將扶蘇和騰霜包圍起來,並不斷地收縮。騰霜突然一陣嘶鳴,扶蘇回頭一瞥,一人一馬竟在不知不覺中退到了河邊的高地,騰霜腳下打滑,險些摔下河去。
一條狼突然躍起,從左側撲向了扶蘇。扶蘇向右跨出一步,左手揮動火把咚地一聲敲在狼頭上。因爲蓄力太久,力道用的過大,扶蘇的身體也隨着揮舞向左多轉了半圈,‘露’出了後背。趁這個機會,最右側的一條狼也發動了進攻。扶蘇聽得身後騰地一聲,一股狼嘴裡噴出的腥臭熱氣便已觸到了自己的後頸。
扶蘇已經沒有辦法轉過身體進行防禦了,但他在一瞬間藉着慣‘性’繼續向右踏出一步,並舉劍過頭頂,劍鋒就指在剛纔自己的位置,在半空中拉出了一道弧線。隨着劍光一閃,偷襲的狼竟在半空被削掉了半個腦袋。
見同伴被殺,被火把敲暈的狼發了狂,不顧火的灼熱又撲了上來,並一口咬住了火把的長柄。扶蘇調轉劍尖便向狼腹刺了下去。只聽狼口中嗚嗚一聲,狼血便噴涌着灑了出來,浸透了雪地。
第三條狼見兩個同伴瞬間喪命,開始夾着尾巴向後退去。扶蘇卻緊緊盯着那條狼,不敢有絲毫放鬆。突然狼發出低沉的吼聲,猛地向一旁的騰霜衝去。扶蘇大呼不好剛纔一退一轉,已經將身後的騰霜完全暴‘露’在狼嘴之下!他正要向去救,卻見騰霜飛快地掉轉身,擡起後蹄猛地一彈,重重地踢在狼頭上。第三條狼一聲沒哼便已腦漿迸裂當場斃命。
扶蘇喘息着,坐倒在地上,這一場突然的人狼大戰在片刻之間就已‘抽’幹了他的體力。可雪地裡又傳來了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只見一個低矮的影子又向自己靠了過來。
“完了!”扶蘇心中突然感到一股絕望此時若又撲上數條狼,自己絕對無法抵抗了!誰料那個影子卻站了起來,用不熟練的秦語開口道:“兄弟身手真不錯!我是這附近的牧民,叫赫圖。我出‘門’追叼走的羊羔的狼,跟着腳印一直追到了這裡。兄弟,去我家帳房裡暖暖身子吧,快要來暴風雪了!”
扶蘇着才順着牧民手指的方向,這才隱約看到幾裡外的河邊,有幾處星星點點的火光。
一個多時辰後,扶蘇已來到了帳房前。帳房外的羊圈裡,還殘留着被叼走羊羔的血跡。
赫圖伸手撩開了簾子,先探頭進去咕噥了幾句戎狄語,隨後才笑嘻嘻地邀請扶蘇進‘門’。扶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赫圖黃褐‘色’的眼睛如同一塊琥珀,在火光中透出一份草原人特有的豪爽和單純。扶蘇用臉上凍僵的肌‘肉’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不好意思地低頭鑽進了帳房中。
赫圖的妻子阿麗坎是一個腰圓膀粗的‘女’人,在此之前她正哄着懷中的嬰兒哺‘乳’。丈夫吩咐有客人來,她才趕緊穿好衣服,拍打着孩子入睡。她那圓潤光滑的兩頰上,由裡到外透出鮮紅的血‘色’草原人不愛瘦弱的‘女’人,他們相信只有強壯的‘女’人,才能在丈夫外出時獨自照看好整個家。
扶蘇與阿麗坎相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他接過一杯滾熱的羊‘奶’,開始環視四周。赫圖家中沒有什麼華麗的擺設,甚至連帳房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補丁新鮮的牛皮與已經磨的發白的舊料形成鮮明的對比,甚是扎眼。突然,阿麗坎身邊褥子上一件紡織‘精’美的衣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件明顯不同於草原裝束的曲裾深衣。深衣爲黃‘色’,扶蘇看到後,目光便再也無法從這件衣服上移開這是他與驪瑤第一次相見時,驪瑤身上的衣服!
赫圖不知爲何這個秦人會突然對這件衣服感興趣,開口道:“很美的衣裳不是嗎?客人喜歡的話便拿去,我們牧民不穿這種衣裳的……”
話還沒說完,扶蘇卻突然蹭地站起身來,杯中的‘奶’也潑到了身上。他卻像絲毫沒有感覺到一般,緊緊盯着着赫圖和阿麗坎:“這件……這件衣裳……是從哪裡來的?”
“這……這是……”赫圖見扶蘇突然態度大變,心中害怕,本來就有些生疏的秦語,更加不利索了:“這是……河……河……”
“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扶蘇心中焦急萬分,頭腦一熱唰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短刀,刀尖指向阿麗坎‘逼’問道:“這衣裳的主人呢?!你們把她如何了?!”
阿麗坎嚇得哭出了聲,用犬戎語大聲叫喊起來。
“她說什麼?!”扶蘇調轉刀鋒,目‘露’兇光地繼續向赫圖發問。
“是河,衣服浮在河水上!”赫圖終於說出了完整的句子:“只有衣服,沒有主人啊!沒有啊!”
扶蘇覺得心中僅存的希望之火被狠狠地澆滅了,手中的刀緩緩垂下,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這裡,已經十分靠近九原苦力營,驪瑤既沒有靴子,現在連禦寒的衣服都被從河裡拾起,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想到這裡兩行熱淚便在一瞬間奪眶而出。
赫圖小心拾起地上的刀,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這個年輕的秦人他不明白爲何這個人見到衣服後一會兒暴怒,一會兒又傷心哭泣,問道:“客人,這件衣服的主人,是你認識的?”
“是我心所屬……是我的至愛……”扶蘇喃喃道:“可恨我連她是生是死都無法知道……”
“我們草原有一句話:‘只要篝火不滅,便有冰消雪化之時’。客人心中有愛,便不要輕易放棄。”赫圖坐下,安慰起扶蘇。
外面的羊圈裡又傳來了一陣‘騷’‘亂’,赫圖臉‘色’一變:“又是狼麼?!”起身便向外奔去。扶蘇也抹了抹眼淚,‘抽’出長劍跟着衝了出去。誰知剛邁出帳房,便被人打翻在地。
扶蘇與赫圖被雙手反扣在身後壓在雪地上,只見身邊穿着大秦軍靴的兵士有十數人之多。他們衝進帳房,便是一陣翻箱倒櫃的搜索,並將阿麗坎揪住頭髮,拖出來狠狠丟在二人身邊。
扶蘇見一個什長裝束的人,攥住黃‘色’深衣舉在赫圖眼前。扶蘇看不清那人的臉,只分明瞧見他手指上帶着一枚面目猙獰的獸頭指環。什長用極度沙啞的聲音開口道:“穿這件衣裳的妖‘女’,被你們藏到哪裡去了?”
赫圖戰戰兢兢道:“衣服是……是隨河水漂來的……”
什長眯起眼睛,繼續提高了語調,用金屬刮擦般的聲音威脅道:“爾等到底是用了甚麼犬戎妖法,幫此妖‘女’逃走的!快如實道來!否則便砍了你們的腦袋!”
“我們真的……真的不知道……”阿麗坎帶着哭腔答道。
“殺了她男人!”
“不要”扶蘇努力扭過身子,向什長吼道,卻迎來一股滾燙的鮮血,噴涌在自己的頭頸之上赫圖轉眼已命喪刀下。
阿麗坎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在一瞬間響徹雲霄,無比悽慘。什長一腳蹬翻過扶蘇的身體:“居然還有秦人與他們勾結!那麼你說,衣服的主人,去哪裡了!”
“我還想知道呢!”扶蘇道:“爾等是何人麾下?我乃秦王嬴政長子扶蘇,快快將我們鬆綁!”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聽說扶蘇因此妖‘女’而被囚在咸陽宮中不得外出。你這賊人若是扶蘇,那我便是秦王了!”什長在寒風中獰笑道:“把他帶回去慢慢拷問!”
“那這犬戎‘女’人和孩子……”一名兵士問道。
兵士尚未問完,只聽噗地一聲,什長竟將長刀刺入嬰兒體內:“入冬後糧草吃緊,不值得勻給此些外族蠻夷!”藉着他便將嬰兒高高挑起後狠狠地摔在地上,直摔得臟腑俱裂。可此時嬰兒尚未氣絕,白嫩的小腳仍在散開的襁褓外‘抽’搐着
被五‘花’大綁的扶蘇成了階下囚,騰霜與赫圖的羊羣也被當作戰利品一併帶走了。直到此時,扶蘇才聽見身後早已呆若木‘雞’的阿麗坎悲涼的哭喊,與利刃切入人體的聲音。
雖然扶蘇剛纔一時衝動向赫圖夫妻拔刀相向,卻只是想威嚇他們一下。此刻這對樸實的犬戎夫妻,竟在瞬間被秦**隊殘忍地殺害,他心中感到很不是滋味。而更讓他擔憂的是,這隊不明來路的殘暴兵士,竟也在尋找驪瑤,他們究竟是受何人指派,目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