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歡

心兒這纔想起, 原來這玉樹臨風之人, 正是那年在雪海廳見到的楊墨,許久未見, 這楊墨褪去了小兒郎的青澀,倒是愈發瀟灑俊逸了。

楊墨回頭瞧到沈府的丫鬟們只直直瞅着自己, 便逗一逗她們, 便眯起那桃花眼笑笑, 還衝她們點了點頭。

這些丫鬟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 哪裡經得住楊墨這樣的撩撥, 都羞紅了臉急急低下頭去。

心兒見他竟戲弄起這一衆小丫鬟來,心中暗歎他真是風流公子哥的作風,心中隱隱有些不屑來。

楊墨見衆丫鬟都已經羞的垂下頭去,心中暗自好笑,忽瞧見一個小丫鬟仍望向自己, 他不由得斂了笑意,也望着這個小丫鬟, 她也是十四五歲的模樣,相貌清秀, 眼中倒無半點羞怯。

心兒見一旁的丫鬟們仍羞着不敢擡頭, 便與旁邊的丫鬟告了別,轉身去了。

楊墨見這小丫鬟索性轉身去了, 望都不望自己一眼,他方纔見到衆丫鬟低頭時涌起的歡愉頓消散了幾分,忽覺得無趣起來, 便搖了搖頭,也帶了小廝回宴廳去了。

那些紅了臉的丫鬟們擡眼瞧到八角亭內已經空無一人,都有些失落起來,巴巴地等了一陣子,不見他再出來,便才悻悻地散了。

心兒一路來到浣衣房,只見院子裡並沒有什麼人,只有西廂房的燈還亮着,便掀起簾子走了進去。

秋露正一個人對着燭臺坐着,見心兒來了,忙站起身來,說道:“妹妹來了,快坐下。”說罷,拉着心兒坐下。

心兒緩緩坐下,低頭看見檯面上放着一副狐皮攏手,正是去年心兒還在這裡時,大爺沈伯彥送與二人的。心兒拿起攏手,輕捋着上面的軟毛,說:“姐姐這裡常年寒冷,這狐皮攏手倒是用的到。”

秋露也咧着嘴,輕輕一笑,說:“妹妹說的是,雖已進了二月,可我這身子倒是覺得愈發冰冷,這狐皮攏手也拿了出來了。”

心兒上前握了秋露的手,果然覺得冰涼刺骨,忙問道:“姐姐的藥可是用完了?怎麼手上這麼冷?”

秋露也微蹙了眉,說:“不知怎的,過了年後便覺得渾身一日比一日發冷,這手也不知是怎回事,現在竟開始微微有些抖了起來,現在連針線也比往日做的少了。”

心兒仍問:“可是這病症又發了?姐姐的藥可還有?”

秋露點點頭,說:“年前大爺又託人送了一些過來,還沒用完。”提到大爺沈伯彥,她便低下頭去不再開口。

心兒一心只想着她的病症,便仍說道:“姐姐的病還需要再請大夫來診脈才行,這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可還是不見好,反而比前些日子重了些呢。”

秋露苦笑了下,說:“我這病怕是治不好了,之前也請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藥,也都不見好的。”

心兒仍不放心,說:“還是要請好的大夫來給姐姐診治纔好,萬萬不可這麼拖下去了。”

秋露拉了她的手,有些動情的說:“能在這沈府,遇到妹妹這樣的人,姐姐也知足了,這病若是能治的了最好,若是治不好,也便讓它去了,姐姐早已認了命,妹妹也不必爲姐姐徒增煩惱。”

心兒眼眶一紅,搖了搖頭,說道:“姐姐,你還記得心兒從前對姐姐說過的話嗎?”

秋露輕輕點了點頭,心兒便接着說道:“姐姐放心,心兒定會找到最好的大夫幫姐姐治好病,看姐姐披上紅蓋頭,乘着花轎出嫁。”

秋露聽得心兒這一番話,又想到今日是沈伯彥成親的日子,心中一時感慨,眼淚便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心兒見她抽噎起來,便不再開口,只握着她的手,默默地陪她落淚。

秋露哭了一陣,擡眼瞧心兒也落下淚來,忙抹乾淨淚水,緩緩說:“我自從得了這怪病,心裡也一天天涼了下來,更少落淚。今日可算是哭了一陣,心裡倒也痛快了不少。”

心兒也拿帕子擦了淚,說:“姐姐說的是,從小我心裡有什麼難過委屈,我娘總是把我抱在懷裡,我便在她懷裡哭一陣子,說來也怪了,哭過了便好了。後來我聽外祖母說,老天因爲照顧女子弱小,不似男子那般孔武有力,便給了女子一樣寶貝,那便是淚珠子。這淚珠子雖不能讓女子有了力氣,卻能讓女子忘了傷痛,愉悅起來。只是外祖母還說,這寶貝淚珠子也是有數的,不能隨意糟蹋了,只等最難過傷心的時候用才最有用。”

秋露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妹妹的外祖母說得可真有趣。”

心兒點頭,說道:“外祖母的話,不僅僅是有趣,還真的很對呢,我小時候不知試過多少次,果真是如此。”

秋露伸手颳了刮心兒的鼻子,說:“那妹妹小時定是愛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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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兒也笑了,皺了皺鼻子,說:“我小時候倒是能哭的,後來長大了,倒比表姐們哭的少了,許是怕這寶貝用光了,不敢再哭了。”

秋露被她逗的“撲哧”笑了出來。

心兒見她高興起來,也便歡喜了幾分。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心兒方覺得時候不早了,便起身要走,秋露送了她出門,半晌才說道:“今日是大爺成親的好日子,若是見到大爺,也替我問聲好,秋露感激大爺這些年的照料。”

她瞧到心兒臉上的詫異,輕輕一笑,說:“往日不敢提也不敢見,只因心中終究還是記掛着他,今日哭了一場,反倒明白了,我與大爺本就雲泥之別,能在大爺身邊伺候,倒也是緣分一場,日後我心中只念大爺的恩德,再無它念。”

心兒見她說得真切,便說:“姐姐能這麼想是最好不過了,日後姐姐也能自在些。”

秋露點點頭,說:“還是心兒明白姐姐的心思。”

二人又互相囑咐了對方几句,心兒纔出了浣衣房回到玉藕軒去。

第二日一早,黃鸝、黃鶯就急急的拉了心兒出了玉藕軒往福祿居去,心兒不解,忙問道:“姐姐們,我們這一早是要去哪裡?”

二人眯着眼睛笑了笑,說:“我們一起去看新過門的大奶奶。”

心兒也笑了,說:“姐姐們昨日不是已經去瞧過了嗎?”

黃鸝撇了撇嘴,說:“昨日大奶□□上蓋了紅蓋頭呢,什麼都沒瞧到,今日大奶奶要給公婆敬茶,還要見過小叔子、小姑子,衆人已經在福祿居等着了。”

心兒也好奇起來,問:“可是又不用見丫鬟們,我們急急地去是做什麼?”

黃鶯撲哧笑了出來,說:“大奶奶不見我們,我們可以見大奶奶啊,我們就在翠煙閣往福祿居的路上候着,準能見到大奶奶,快走,可別遲了。”

三人說笑間,便到了福祿居的門口,就見落櫻塢的落蕊、落痕、落墨、福祿居的素娥、素紋已經在迴廊口候着了。衆人見三人來了,忙笑盈盈的招手讓三人過來,幾人便在迴廊內說說笑笑,等着大爺沈伯彥和大奶奶來。

不多時,就見到遠遠走來了兩位穿着大紅喜服的人,後面還跟着幾個丫鬟。衆人忙斂了笑,垂手站着。

心兒頭一次瞧到沈伯彥穿着大紅的長袍,更襯得身姿挺拔氣宇不凡,在他一旁緩緩走着的便是新入門的大奶奶柳氏。她雖是閤中身材,可站在沈伯彥一旁,也顯得纖小了幾分。只見她穿了大紅描金寬袖百子衣,頭上戴着赤金掐絲點翠鳳冠,兩側簪着同心百結掛珠釵,項上戴着蟠錦瓔珞圈,面若桃花,眉如遠山,明眸皓齒,目光清澈。

衆丫鬟不由得小聲讚道:“大奶奶果真是好相貌!”

心兒見她走的遲緩,而一旁的沈伯彥似乎也瞧到了,輕輕放慢了腳步,二人又向前走了幾步,他索性牽起了柳氏的手藏在自己的大袖中。

丫鬟們瞧到這一幕,都掩着嘴小聲笑着。

大奶奶柳氏遠遠瞧見丫鬟們往這邊瞧過來,便欲抽出手來,奈何沈伯彥握的緊,她掙不脫,便紅了臉,只靜靜走在沈伯彥身旁。

快到福祿居的門口時,他方鬆了手,二人四目相對,柳氏忙垂下頭去,他輕輕擡手將她一側的珠釵扶了扶,二人便一起進了福祿居。

心兒見到二人間的絲絲柔情似乎能把四周的人都融化了,心中也替沈伯彥歡喜,忽又想到昨日的秋露來,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她正想着,不妨一旁的黃鸝拉了拉她的衣裳,她回過神來,見衆丫鬟都正福了身,心兒忙也福了身,隨衆人說道:“給大爺、大奶奶請安了。”

大奶奶柳氏仍垂着頭,大爺沈伯彥便點點頭,他一眼看到心兒也在人羣中,便衝她一笑,心兒也淺淺一笑,算是回了禮。

接着,心兒便看到沈伯彥與柳氏帶着翠煙閣的丫鬟們順着迴廊往正房去了。

緊跟着二人的是兩個眼生的丫鬟,應該是大奶奶柳氏的陪嫁丫鬟,再往後就是春雨和冬雪,冬雪倒是滿臉喜色,可春雨卻沒半點笑意,只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一對璧人,臉上有些訕訕的。衆丫鬟看在眼裡,都不作聲,只目送這一行人進了廳內。

衆丫鬟們又說笑了一番,心兒方隨着黃鸝、黃鶯回了玉藕軒。心兒心中掛念秋露的病,便等到二爺沈仲彥從福祿居回來後,求他請大夫去幫秋露治病。

沈仲彥一向喜歡心兒生性柔善,見她開口替秋露求自己,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過了兩日便有嬤嬤帶了大夫去浣衣房爲秋露細細診了脈,寫了藥方。沈仲彥親自謝了大夫,又差人去抓了藥,送到秋露那裡,命她每日煎服。心兒常去看望她,她用了藥,病症雖略輕些,可仍並不能好全。心兒心中不免着急了起來,反倒是秋露時常寬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