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屋外放下了簾子,心兒輕輕的舒了口氣,向外走去。一旁的香秀斜了她一眼,含酸地說道:“我看你長相也就尋常而已,怎麼大少爺巴巴兒的來討你?”
心兒瞧了她一眼,淡淡地答到:“少爺們說的玩笑話也能當真?在少爺們的眼裡,我們還不如一冊書。”
香秀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心下也舒暢了些,不再搭理她,忽想到什麼事,便獨自高高興興地走開了。
心兒見她走了,轉身正要往小丫鬟們住的西廂房走去,大丫鬟黃鸝忽叫住了她,說道:“心兒,你去下落櫻塢,替我和大小姐身邊的落棋要幾個繡花樣子,還有金銀絲線也借一些來,說等我有了自然還她。”心兒應了聲,便往落櫻塢走去。
心兒一面往落櫻塢走去,一面觀賞着沈府的景緻,心中忍不住暗暗讚歎:沈府果然是都城中的大戶,大到園林格局,小到僕奴們的吃穿用度,都與別人家不同。她不由得想到了剛入府時訓導嬤嬤曾講過的關於沈府的大致情形:
沈府實際上由東府和西府合成,中間隔着一道街。兩府世代都在都城做官,祖上爲老國公沈默安,後代逐漸分爲兩府。東府爲大老太公的後代,如今是大爺沈青正和二爺沈青直一家住在這裡,西府爲二老太公的後代,如今在外做官,全家都跟着去了,現今這西府倒是空着。現在大家口中所說的沈府,就是指得東府。
沈府是地道的江南園林,園內樹木蔥蔥郁郁,樓臺亭榭密佈相連,迴廊曲徑逶迤相接,竹翠梅香,梨白蕉綠,處處都是風景,四季皆有風情。府中有一潭人工所建的荷花池,這荷花池又將東府分爲東西兩園。東園是大爺沈青正一家所居,西園住着的是二爺沈青直一家,兩園既處一府又各自成一園,既不耽誤日常往來又各自有獨立空間,所以兩家相處甚好,並無嫌隙。
東園的大爺沈青正如今在戶部任職,官至員外郎,官位從五品,娶的是內閣大學士陸遠的嫡親女兒陸雲霓,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十六歲的大少爺沈伯彥,十四歲的大小姐,芳名沈玉柔,十三歲的二少爺沈仲彥。如今大少爺住在翠煙閣,大小姐住在落櫻塢,二少爺因爲年齡還小,再加上大奶奶陸氏疼愛,便住在正院福祿居。
大爺還有一房姨娘,原是大奶奶的陪房丫頭,後大奶奶做主擡了姨娘,姓蔡,大家都稱她爲蔡姨娘。蔡姨娘身下只有一個庶出的兒子,四少爺沈季彥,如今蔡姨娘和四少爺住在芙蓉苑。
西園的二爺沈青直在工部掛了個虛職,娶的是禮部員外郎楊昊的小女兒楊秀英,育有一子一女,兒子是三少爺沈叔彥,今年十一歲,女兒今年只有七歲,芳名沈玉容。因爲子女尚小,所以並沒有各自單獨的院落,如今都住在西園的正院壽禧堂。
園子裡還有一處好景緻就是大爺的書房梨香園,在園子的西北,異常清靜,每年早春梨花盛開的時候,滿園花白如雪,香氣撲鼻,成爲園中一景。
心兒正想着沈府的大概情況,擡眼已經來到了落櫻塢。她還未走近,便聞到陣陣香味,擡頭一看原來是幾十棵怒放的臘梅,金黃剔透的花朵開滿了枝頭,幽香徹骨,心兒走到樹下不禁放慢了腳步,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幾口香氣。
忽然,她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忙睜開眼睛,只見一個穿着水紅褙子青緞夾襖長裙的丫鬟從樹後出來,對着她笑着說道:“我以爲只有大小姐最喜歡這梅花,沒想到又來了一個。”
心兒輕輕福了個身,說道:“不知姐姐在這裡,打擾了。奴婢是二少爺院子裡的小丫鬟心兒,黃鸝姐姐要奴婢來找這裡的落棋姐姐。”
那丫鬟笑道:“她可是向我要繡花樣子?”
心兒才知道這個邊是落棋姐姐,便說道:“原來姐姐就是落棋姐姐,黃鸝姐姐是說要幾個繡花的花樣子,並一些金銀絲線,黃鸝姐姐還說等她有了再還過來。”
落棋噗嗤笑出聲來,說道:“她還少了金銀絲線?不過是覺得大小姐這裡金銀絲線最是精細,想拿點去用罷了。”
心兒也不禁露出一絲笑,只是抿着嘴低着頭不說話。落棋見她不說話,就說道:“你跟我來吧,我拿了東西給你。”
心兒跟着落棋來到正房門口,正巧大小姐沈玉柔在丫鬟的陪伴下走出來。心兒福了個身,低頭站在一旁。
沈玉柔走到心兒身前停了下來,問道:“你是落櫻塢的小丫鬟?怎麼看着眼生?”
她的聲音極其溫柔,心兒不禁擡眼多瞧了她幾眼。她長得並不像大奶奶,而是和大少爺有些像,長挑身材,鵝蛋臉,眉墨如畫,明眸皓齒,鼻樑高挺,嘴巴小巧豐滿。既流露着大家閨秀的溫婉,又有一番不俗的氣質,心兒暗暗讚了一番,便輕聲答道:“奴婢是今日纔到二少爺院中的小丫鬟心兒。”說罷擡起頭對她淺淺一笑。
沈玉柔微微一笑,兩腮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說道:“聽劉嬤嬤說母親給二弟挑了兩個上好的小丫鬟,如今一看,確實出衆。”
見衆人都笑着看着自己,心兒緩緩說道:“大小姐謬讚了。”便低下了頭。沈玉柔見她話不多,也不說話了,便款款帶了丫鬟出了院子。
看着沈玉柔走了出去,心兒才又低下頭,她忽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年輕時應該也和她一般養尊處優,臉上一定也是溫柔從容的神色,見到下人也一定是和顏悅色。忽又想到母親臨死時的模樣,心兒心中不禁一酸,忙強忍着就要涌出的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她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母親臨終前說過,到了都城自己的過去便不能爲人所知。既來了這裡,便只能聽天由命,不管怎樣,這終究是母親的安排。”
她輕嘆了口氣,便瞧到落棋手裡拿了花樣子和金銀絲線出來了,心兒接過東西謝了她,便往福祿居去了。
到了福祿居已是傍晚時間,大奶奶叫人傳了飯,留大少爺、大小姐和二少爺在福祿居用晚飯。一時大丫鬟、嬤嬤們忙了起來,捧着漱盂、巾帕進去伺候。小丫鬟則立在內廳外,等着吩咐。伺候的丫鬟嬤嬤雖然多,但是都屏氣凝神,連一聲咳嗽都沒有。心兒立在外面,不由得讚歎沈府果然是百年世家,治家嚴謹,即使是下人的規矩也比一般人家更恭謹有序。
一時間內廳晚飯結束,幾個小丫鬟忙進去輕輕把盤碟杯盞收拾乾淨,放入幾個五□□絲大盒子,並不發出一點聲響,然後遞給站在外面的幾個婆子,由她們送回到廚房去。心兒和幾個新來的小丫鬟,並幫不上忙,只是站着,等屋內主子們茶喝好了,沒有其他事情了,便散了,到各自屋子裡忙去了。
不多時,又有幾個嬤嬤過來,端着幾個烏木大盒子,送到各自房中,原來是給大丫鬟們送晚飯來了,等大丫鬟們輪流吃過了,嬤嬤們才捧着盒子回去了。
心兒便和香秀跟着這些嬤嬤去到廚房,將小丫鬟的餐食取來,放入兩個紅木大盒子,捧回到福祿居西院小丫鬟們住的西廂房,這時幾個小丫鬟們才圍坐在炕桌旁開始用晚飯。
晚飯是三個葷菜三個素菜並每人一碗粳米飯,竟比普通人家的吃食還要好上幾倍。心兒心中想這沈府竟是這樣闊綽,丫鬟們的穿戴已經不俗,這吃食不僅做的精緻,味道也是極好的,必然選用上好的食材,廚子也必然是手藝極好的。
晚飯用過後,心兒和香秀把餐盒與杯碟送還至廚房,回來後院子已經安靜下來了,二少爺也從大奶奶房內回來,換了家常衣服歪在榻上就着燈燭看書。其他幾個小丫鬟已經準備好了熱水,送進屋內後便出來了,一時小丫鬟們都無事可做了。留下一個年紀略大些的彩蝶在外面聽使喚,其他幾個小丫鬟便回到西廂房坐着休息。
二少爺身邊除了黃鸝、黃鶯兩個大丫鬟外,還有彩月、彩明、彩蓮、彩蝶四個小丫鬟。如今又多了心兒和香秀,且大家年齡都是十多歲,十分聊得來。香秀雖然初來乍到,但是和大家熟悉的很快,心兒雖然話不多,但偶爾也會插嘴問一句,於是屋內嘰嘰呱呱的一直沒有停過。
香秀嘆道:“今天看來府內的丫鬟嬤嬤可真不少,不知府上得有多少人啊?”
彩明笑了笑:“我們哪知道府上有多少人,光是每個屋子裡伺候的人,大概就有十個左右。”看到香秀和心兒聽的認真,彩明便接着說道:“每位少爺屋內除了有自幼的乳母以外,還有兩個大丫鬟貼身照顧,兩個教引嬤嬤從旁協助,還有五六個小丫鬟負責打掃房屋、往來跑腿。”
香秀笑道:“這麼一算,可不是需要十個人麼。”
“若是小姐房中,則還再多兩個教引嬤嬤,所以小姐房中的下人還要多些。”見心兒和香秀點點頭,有些明白了的樣子,彩明心裡得意,就又說下去了:“沈府是出了名的寬待下人,這裡的奴婢都比旁人家的主子要高貴些,吃穿用度都不比別人家差,而且還有奶奶、小姐們的賞賜。我們能進來當丫鬟也算是運氣好的。”
心兒心裡默默嘆到:對於小丫鬟來說,主子寬柔便已是運氣好了。可錦衣玉食又如何?不過還是離了爹孃受人差使,自己的命運還是攥在別人的手上。轉而想到自己的命運何嘗不是被別人攥在手上,心下有些黯然。
忽然彩月轉過來問心兒和香秀:“你們爹孃可都是府裡的?”
香秀得意地點點頭,丹鳳眼中掠過一絲光彩,道:“我爹孃都是府裡當差的,我娘是大奶奶的陪房邢二家的。”說罷瞅了一旁的心兒,歪着頭問道:“心兒你呢?”
心兒輕聲說:“我並不是家生子,我的一位遠房伯父在府裡當差,所以就把我送進來了。”
香秀記得心兒下午在屋內說自己父母雙亡,不由得露出一絲憐憫,但還是忍不住好奇的盤問道:“那你這位伯父姓什麼?”
心兒說道:“伯父姓周。”
“可是大爺身邊的周泰?”彩月急忙問道。
心兒點點頭,沒再說話。彩月仔細的打量了下心兒說:“周爺是大爺的貼身奴僕,從小就跟着大爺,如今是大爺在府裡最信任的人了。他媳婦周大娘管着府內金銀綢緞禮品往來,也很得大奶奶的信任呢。”彩月頓了頓,掃了心兒一眼,又說道:“周爺還有個兒子,叫周順,是大少爺身邊的小廝。”
彩月說的這些,心兒都知道,心兒想到那日她被匆匆送進府裡,周大娘在她耳邊悄悄把這些事情交代了一遍,還告訴心兒到了大少爺院裡,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大少爺身邊的小廝周順。
想到這裡,她眼睛忽然一亮,周大娘怎麼知道自己會去大少爺的院子?那時候自己才被送入外園中,做了近兩個月的粗活,熟悉了園內情況,又學了針線、禮儀、清掃、浣洗等活計,相貌端正、手腳伶俐的才能被挑出來送進內園給各位主子使喚。可週大娘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被選中到內園,而且還會被選入大少爺的院子裡。她又想到今日大少爺暖暖的目光,似乎他也早就知道自己是安排給他的。她心中起疑,難道這些都是母親臨終前的囑託?
她正有些出神,忽聽到陣陣笑聲,原來大家見她不說話,已經把話題轉移到香秀身上了,香秀正得意的拿了些點心分給大家吃,原來大少爺房內的丫鬟冬雪,正是她的姨表姐姐,今日被提了大丫鬟,特意拿了些精緻點心給香秀吃。
周圍的小丫鬟羨慕地說道:“能被提成房裡的大丫鬟可是體面的事情,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鬟們比園子裡的姨娘還有臉面呢,冬雪姐姐可真是好福氣的人。”聽到豔羨的語氣,香秀更得意了,彷彿是她自己成了大丫鬟。
心兒暗暗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只是接過果子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晚上也並沒有什麼差事,大家就早早在西廂房內歇下了。心兒心中千頭萬緒,似有很多疑團還沒有解開,直到半夜才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