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腸

衆人忙鬆開手,問心兒傷到哪裡,心兒忙笑了笑,說:“不礙事,手被颳了下而已。”

黃鶯忙拉起她的手,她手背被指甲蹭過了,又紅了起來。夏晴也上前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傷,說道:“這倒像是之前被燙過的樣子。”

黃鶯一面取了生肌玉膚膏給心兒搽了,一面說道:“可不是呢,前些日子被個笨手笨腳的小廝燙了手。”

夏晴有些好奇起來,心兒不得不把當日的情形講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嶽明屹爲自己擋了茶水之事。

夏晴聽完心兒的話半晌沒說話,片刻才問道:“可是前幾日岳家三爺來拜訪大少爺那次?”

心兒想了想,便點了點頭。

夏晴又問:“那小廝可是叫秦五?”

心兒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並不曾記得大少爺叫他的名字,只知道是大少爺的小廝,長得賊眉鼠眼的樣子。”

“那便是了。”夏晴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屋裡的幾個人,低聲說道:“你們院子裡可有個柳葉眉、丹鳳眼的小丫鬟?”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黃鶯方說道:“院子裡有個小丫鬟叫香秀,是去年剛來的的小丫鬟,是柳葉眉丹鳳眼。”說罷,她又補充了一句,說道:“聽說香秀的姨表姐姐正是翠煙閣的大丫鬟冬雪。”

夏晴聽聞,點了點頭,說道:“那便是了。”又轉頭瞧着心兒,對她說:“心兒你日後行事可得多加小心,這兩姐妹可是心狠的。”

心兒不由得攥緊了手,問到:“夏晴姐姐,此話如何說起?”不僅心兒不明白,一旁的黃鸝和黃鶯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夏晴怎麼忽然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夏晴見到她們滿眼不解,瞧瞧屋內沒有旁人,便壓低聲音說道:“那日大少爺聽聞嶽三爺來了,便去了雪海廳,我之後也去了廚房傳話,回來的時候走到二門,瞧到大少爺身邊的小廝秦五捧了筆墨出去,便同他招呼了一聲,他說是大少爺傳了筆墨去雪海廳。這最尋常不過了,我便也沒再留意,便回了翠煙閣。剛走上回廊便聽到冬雪和一個小丫鬟一面說着話一面走了出來,可巧我走在一根柱子後面,她們二人轉身朝東走去,竟沒有瞧到我。只是她們說的話有些還是飄進了我的耳朵。”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看着三人的眼睛。黃鸝忙催促她快點講下去,她才緩緩說道:“我也沒有聽全,只是聽到冬雪說她方纔已經囑咐給了秦五,讓秦五給她點顏色看看。還安慰旁邊的小丫鬟讓她放心,說這一碗滾燙的茶下去,非得落下疤不可,以後手上有了疤,怎麼能主子面前伺候。”

衆人聽到這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心兒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那日之事的確是蹊蹺,只是沒想到竟是香秀和冬雪的詭計。難怪那日那小廝瞧到心兒受傷並沒有那麼慌張,反而倒是有些失望,還有那碗熱茶,也不同尋常,平日給主子們上的茶都是溫熱的,而那日那碗茶,卻是滾燙的開水。

想到這裡,心兒不由得輕輕擡起手擱在左手的手背上,輕輕摩挲着。她忽想到了嶽明屹,不知他的傷怎麼樣了,是不是真的落下了疤?若是真的留下了疤痕,那企不是受了自己的拖累?

衆人見心兒不說話,料定是她受了驚,一時回不過神來,便也互相瞧了瞧,黃鸝終還是沒有忍住,輕輕扯了扯心兒的衣袖,問道:“心兒,你可還好?”

心兒回過神來,輕聲說:“我還好,只是有些吃驚,一下子失了神。”

黃鶯安慰道:“你還是年齡小,在府裡的時間也短,對這些卑劣手段不甚瞭解,才被嚇到了。若是像我們一樣在府裡待個五六年,什麼都見過了,也就不會被這樣的小伎倆嚇到了。”

心兒點點頭,有些感激地看着她。

黃鶯拉過她的手,有些傷感地說道:“心兒,你雖然真心待人,可你知道這府裡並非每個人都是真心待你的。各人都有各人的算計,你不去算計別人,可不保別人不算計你。你日後一定要更加小心,我看香秀已經是把你當眼中釘了。”

心兒輕輕點點頭,說道:“我雖然不知香秀緣何如此待我,但既然知道她的心思,我自然會小心的,謝謝姐姐們提點。”

三人都鬆了口氣,夏晴說道:“冬雪的確也是個狠心的,當初秋露姐姐待她如何,可當秋露姐姐被攆到外園的時候,她送都沒有去送,反而轉身就去巴結春雨了。”

黃鶯彷彿還沉浸在傷感中,說道:“這園子裡的下人,哪個不是想攀高枝晚上爬的。有用的就一味攀附,沒用了就一腳踢開,我算是把這些人都看清了。”

夏晴忙安慰道:“下人們都是這樣,我們也管不了,好在二少爺是個重情的,待你們不錯。”

黃鶯冷笑了下,說道:“大少爺難道不是個重情的?秋露病了還不是被攆到外面園子去了?如今更是不聞不問了,身邊有了春雨這個狐媚的通房丫鬟,哪裡還能想得到秋露呢?”

一番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屋子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半晌,夏晴才緩緩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易,聽說大少爺只是那日聽從大奶奶的安排擺了酒,給春雨開了臉,後來對待春雨也是淡淡的,春雨倒是恨不得貼在大少爺身上,整日胸脯挺的高高的。”

衆人又被她的話逗得笑了起來,一起取笑了春雨一會兒,氣氛才又好了起來,快到中午時才散了。

心兒隨黃鸝、黃鶯一起用過了晚飯,又閒聊了一陣,便聽到二門上的嬤嬤來傳報,說奶奶、少爺們已經回府了。幾人便忙了起來,黃鶯遣了小丫鬟去備好了熱水、軟巾等物,黃鸝泡了茶、準備好了家常衣服,心兒便把他明日去家塾用的筆墨都整齊的收入放文具的匣子中。

這邊剛收拾妥當,便聽外間簾子一響,二少爺沈仲彥大步走了進來。

黃鶯忙上前把他身上的灰緞斗篷解下來,黃鸝忙端了熱茶過來,一面遞到他手中,一面笑着說道:“二少爺從進了門就抿着嘴笑,難道是揹着大奶奶吃了酒不成?”

心兒也才注意到沈仲彥面色微紅,眼帶笑意,似是吃過酒的神色。

沈仲彥聽得黃鸝這麼一問,忙伸出手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聲說道:“噓,今日高興吃了兩盞,可千萬不能被大奶奶知道。”

黃鸝抿嘴一笑,說道:“吃酒便吃酒吧,還高興至此?一直笑個不停。”

心兒想到他前幾日寫給嶽老夫人的“壽”字,便問道:“可是你寫的字老夫人很是喜歡?”

沈仲彥的笑容更深了,說道:“老夫人只是誇了好,在老夫人眼裡,誰寫的字都沒有大姐送的百壽圖更討她老人家喜歡。”說罷又笑了幾聲,才說道:“嶽將軍倒是誇我的字進益了不少,還賞了不少小玩意,父親居然也沒有反對呢。”

心兒不禁也笑了起來,說到底,二少爺還是最在意大爺的,大爺沒有當衆反駁嶽將軍的誇獎,就是對二少爺最大的認可了,難怪他這麼高興。

黃鸝也高興的說道:“二少爺果然進益了,這可要好好謝謝心兒,自從心兒來了以後,二少爺背出來的功課也流暢了很多呢。”黃鸝識字不多,更不懂得四書五經,只知道文章背的流暢便是好的。

她的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心兒忙說:“是二少爺聰慧過人,默書寫字都難不倒他。”

沈仲彥從懷裡掏出幾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和一支毛筆。他揀出筆,遞到心兒手中,說道:“這支鼠須青玉筆甚好,只是筆管略細些,適合女子用,你拿去用吧。”

心兒拿起筆細細端看了一番,心中不由得納罕,筆管爲整塊青玉製成,觸手生涼,筆頭韌性十足,筆肚飽滿,筆毫整齊尖細,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之物。她緩緩把筆放下,說道:“這筆一瞧便知是難得的,奴婢怎受得起?”

沈仲彥也拿起這筆看了看,點了點頭,說道:“這鼠須已經是很難得的,沒想到這筆管竟然是整塊青玉磨製而成,安郡王果真是出手不凡。”

衆人方知這筆是安郡王所賜,心兒便說:“既然是郡王爺所賜,奴婢更加不敢受了,二少爺還是好生收着吧。”

沈仲彥想到上次心兒因爲私藏了筆墨,險些被逐出園子,如今若再送這貴重的筆還不知要給她帶來怎樣的麻煩,便點了點頭,不再堅持,只抓了一對金錁子到心兒手中,心兒不好再推辭,便笑着收了。

沈仲彥忽然想到了什麼,拉起心兒的手看了看,問到:“怎麼今日又紅了些?”

心兒笑了笑,說道:“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沈仲彥皺了眉,伸手從袖口中掏出一個扁圓的蓮青色掐絲琺琅小盒子,輕輕旋開蓋子,一陣幽香便撲鼻而來。

心兒仔細一看,裡面是些乳白色的膏子。沈仲彥小心用手指挖下來指甲蓋大小一塊,輕輕塗在心兒的手背上,一面塗一面說道:“這是西域進貢過來的茉莉祛痕膏,安郡王聽說岳三哥燙傷了,便差人送了過去,可嶽三哥嫌這膏子香氣太濃,今日瞧到我,就給了我,竟說我素日喜歡這些女孩子的東西。我想着正好留着給你用,便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