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先煎的藥是布袋包着的,後添的藥用紙包着,您記着,別弄錯了!”藥鋪裡的小夥計再次認真地囑咐了一遍。

“知道了,多謝。”陳仁良攔住薛沁塵打開錢袋的手,微笑着遞上了銀子。

“走吧,沁塵。”

“又讓你破費了,謝謝你,仁良。”薛沁塵由衷地說道,“……林叔病得不輕,我得快點回去,就此告辭了。”

“沁塵,去看看房子吧,就看一眼,不滿意你就走,好嗎?”藥鋪門口,大庭廣衆之下,陳仁良拉着她的袖子不放。

“仁良,你怎麼跟個孩子似的……”人來人往的目光,讓一身男裝的薛沁塵還是感到了有些不自在。

“跟我走吧!”陳仁良不由分說地拉着她進了一個僻靜的巷口,“沁塵,先閉上眼睛,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他推開了一個宅院的幾道大門,領着薛沁塵跨過幾道門檻:“好,到了,可以睜開眼了。”

薛沁塵對陳仁良孩子氣的命令無奈地一笑,順從的睜開雙眼,霎時間呆住了。

“還記得麼?像不像你以前住在我家的房間,像不像?”

薛沁塵驚訝地望着似曾相識的屋子,用顫抖的雙手撫摸着那些有着燙金的“薛府”二字的箱籠桌椅,瓷器碎了,尚有殘片,屋子空閒久了,還有落塵,過去結束了,剩下什麼?是現在?是未來?還是用現在和未來的心活在無形的過去裡?

“眼裡再沒有了你的身影,就連休書也是給了你,沁塵,你知道嗎?你把我的心都帶走了!我想,至少我要保留你被爹孃扣留下來的嫁妝,這是我們姻緣的證據……”陳仁良緩緩地說着,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之中。

“沁兒,喜歡嗎?”薛沁塵的耳邊響起爹爹的聲音,那個抽着菸袋拉着她去挑嫁妝的人如今哪裡去尋?她一一打開那些被擦拭得發亮,只是色澤有些陳舊的箱籠,各色妝花緞子的四時衣裳,那些都是徐娘精心的傑作,雖然花樣有些陳舊了,觸感依然如水一般地絲滑,精緻的手工依然美侖美奐地獨放異彩。一個人的心意竟然可以比一個人的軀殼活得更長,上天,爲什麼一定要安排生離死別,爲什麼硬是把悲哀留給了活着的人慢慢品味!

孃親留給兒時的她的首飾盒子!各色的珠翠瑪瑙,滿滿的聚集在一起,像是老友重逢一般綻放着令人悅目的光華,待字閨中時最愛的小玉枕,玉貓玉狗兒,已經肢體殘缺、面目模糊的許仙和白娘娘,還有……爲子興學做的香囊,偷偷爲子興裁剪卻不合身的衣裳,薛沁塵用手指輕輕撫摸着它們,她沒有想到,這些曾經見證那樁讓她痛徹心扉的婚姻的器物,卻讓她彷彿在瞬間回到了溫馨幸福的過往……

“沁塵,這裡比較簡陋些,但是府裡最僻靜的屋子,你和林叔來了就住在這兒,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

“仁良,謝謝你的一片心意,真的不用了!林叔關照了我那麼久,我會照顧好他的……”

“沁塵,我們之間需要這樣客氣嗎?你是不是依然不肯原諒我?”

“仁良,我說過,我從來就沒有怨恨過你,我們……永遠是朋友。”

“也罷,今生能再遇見你,我也知足了,既然不肯留下,我也不強人所難。但希望你答應我唯一的請求。”陳仁良直視着她的目光,“無論如何,我曾經傷害過你,我也知道金錢無法償還你所受過的苦難,我只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仁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就不要再提起了,一切並不是因你而起……”

“你原諒我了?沁塵,幫你就是幫我自己,你不希望我心裡好過些嗎?”

“仁良……”

“就這麼決定了,現在我送你回去,明兒我派人將你和林叔接過來!”

“這……”

“你穿着男裝,除了林叔沒人知道你的身份,不會給你惹來非議。”

“那……好吧。”再推辭或許就傷了他了,如今的她不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了,知道一份人心的難能可貴。

“沁塵,只要你聽我一回,我以後都聽你的,我這兒有個心腹之人,爲人忠厚實誠,你把她留在身邊,也好當個幫手,玉蓮,你進來吧。”陳仁良望着不再堅持的她,不由得鬆了口氣。

“是,老爺。”

“薛公子和林叔是我的朋友,你好好照顧他們,不得懈怠,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奴婢知道了。”

“沁塵,那我們快走吧……”

“啊!”馬車剛進院子,就聽見了林叔痛苦的**,薛沁塵和陳仁良急忙奔了進去,只見林叔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地蜷縮在牀上,“林叔……”

“仁良,不用叫了,他一定是昏過去了。”林叔身上冷汗如雨,薛沁塵不由得心中一沉。

“玉蓮,快去請萬大夫!”陳仁良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

清冷的月光纏繞着濃濃的夜色,透過木窗照了進來,屋外已是冬天,再沒有了秋蟲的吟唱,屋內幾無聲息,寂靜連成了一片。

和衣而睡的薛沁塵突然醒了。林叔睡了嗎?裡屋少有的安靜,反而讓她感到了一些不安。

“我如何會不知道她是誰?我是一直看着薛家小姐長大的……”

“曾經那麼溫婉標緻的小姐,現在變得這般地憔悴,簡直不敢想象這些年她孤身一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林叔在酒館裡說過的話時不時地折磨着她舉棋不定的心,她是不是可以問他一些什麼?當年的那場大火,而今的幾座空墓,以及那些似乎被大火埋葬了的往事……

忽然,耳邊隱約傳來了“沙沙”的聲音,她擡起身,屏息聆聽着,那聲音若斷若續,繼而越發地清晰起來。

有賊?薛沁塵終於忍不住,躡手躡腳下了牀,輕輕地將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這時,月亮倏地隱沒在濃雲背後,原本混沌不明的夜色隨及墜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耳邊“沙沙”的腳步聲似乎越來越重越來越慢。

薛沁塵急忙回身,摸到了桌邊的打火石,點亮了一盞燈籠,藉着亮光,她大着膽子走出了小屋。

“呵呵。”

這時,一個蒼老,衰弱而熟悉的聲音似乎從馬廄裡傳來,薛沁塵心裡一驚,急忙斂聲屏息的向小屋走去。

夜是如此地靜謐,薛沁塵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她看見了林叔和他的白馬。

林叔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到來,他蹣跚着腳步,吃力地伸出手臂,摸了摸白馬的鬃毛,話語裡有着難得的柔情:

“還沒睡嗎,是不是在乖乖地等我啊,花葉?”

薛沁塵一下子瞠大了雙眼,禁不住出聲問道:“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