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冷得是風。

柳子興穿着母親新做的棉衣,跟着母親進了柳府。

遠遠地,便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很像跟娘在寺廟裡上香時曾經聞過的臘梅的香味,走進花牆,他第一次看見那麼多的梅樹,還是白梅!那些白色的小花明淨俏麗,在枝頭未綠的天空中,分外地搶眼。一棵兩棵三棵……他讚歎似的數着,凍紅了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放開衣角,緊張的心頓時殘雪一般融化於絢爛的美景裡。

“興兒,待會兒見了府裡的人,要記往行禮,可別發呆。”素來沉默寡言的母親即使在訓斥他的時候也是隻言片語,細細的黛眉下,是一雙習慣了低迴沉鬱的雙眸。

“是,孩兒知道了。”

於是眼裡又剩下母親單薄瘦小的背影,他默默地跟着母親在這個名叫“沁園”的花園裡,假山、迴廊、小徑……彷彿沒有盡頭似的走啊,走啊,就在他以爲一輩子也走不出這人間仙境時,他忽地遇見了她,霎那間,那張粉紅的小臉,笑意盈盈的眼睛便成了他心中永遠的定格。只是一個瞬間,他便以爲遇見了他的命運……

“柳公子,大冷的天,幹嗎開着門呀?”

浣月推開半掩的房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飛快地轉過身來,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杜……!”

一時間,浣月不由自主地定在門邊,心中五味雜陳,那杜冷目不轉睛地望着她,二人竟連一句客套話也說不出來。

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柳子興見狀,微微一笑:“二位慢聊,屋裡悶了一天,我出去走走。”

看着柳子興一副局外人的樣子,浣月忽然冷靜下來,她揚起嘴角,笑道:

“柳公子,請暫且留步。”

柳子興邊笑邊走道:“浣月姑娘與杜冷兄好不容易得以相聚,柳某實在不便打擾。”

“青姬有旨,你也不要聽嗎?”無視某人炯炯的目光,浣月含笑俯身在柳公子的耳邊送出她的低語。

柳子興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不過,爲了罰你,得等我了結了你給我領來的麻煩之後。”

儘管心裡七上八下,因爲深知浣月的個性,柳子興只得認命地離去。

“你怎麼能當着我的面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親暱異常!”

用相隔兩地來劃清一輩子的界限,只怕目光交會間,一切重來。

眼前的男人瘦了,黑了,憔悴了,英俊的臉龐上,那黝黑的雙眼越發深沉了。直到這一刻,浣月才發現,以爲忘了的不但沒有忘記,不願想起的反而越發地清晰入骨。

隔了這麼久,這個男人還是這麼不分青紅皁白,沒心沒肺,口無遮攔,這樣也好,就不必費力把他從過於美化的記憶里拉回現實。

“他不是什麼‘別的男人’,是與您相識多年的好友柳公子。奇怪的倒是杜公子,你我恩怨已了,毫無瓜葛,又何必三番五次前來叨擾。”

“你、你、你難道甘心在這種地方做老鴇嗎?”

“萬物萬事,皆有定數,浣月認命了,再說,我願做什麼,與杜公子又有何干?”

“你、你想氣死我!!”

“道不同不相爲謀,杜公子你做你的富家大少,浣月繼續浣月的風月生涯,兩不相干,兩兩相忘,豈不輕鬆快意?”

“我不能忘了你,你也不會忘了我”!杜冷麪紅耳赤,一把摟緊了浣月。

“我心已決,不會和你回去,你死了這份心吧!”浣月斂去笑容,沉聲說道。

“浣月……”杜冷變了聲音,湊近了急切地尋向她的脣。

浣月掙扎着推開他,不看他變得扭曲的臉,掀開門簾,急忙出了柳子興的房間。

頭一回不願呆水雲閣裡

只要想到那個人的存在,水雲閣似乎縮成了一團,嘻笑嗔鬧的日子平添了一種無可退路的苦澀。無視遊客們的呼喊召喚,浣月一溜煙地來到後院。

雪早已無聲無息的停了,金色的陽光在被雪的參天古木間閃着耀眼的光芒,一切都那麼純淨自然,清澈入骨,除了對人的感覺以外。當然,多虧了那些痛苦的不眠之夜,她太清楚人世的紛亂與情感的糾纏,如果真的可以用一句話、一段時間輕鬆的解決,杜冷和她也不會有這樣的一生……

並不意外地發現,柳公子也在後院。

或許,她之所以能如此斬斷對杜冷的情思,也是因爲這個男人。

他與杜冷太不同了,他對青姬的心意讓她看到的不是隨意而發的用情,而是渴望真愛不得的痛苦。同病相憐也好,是心累了尋求安慰也罷,不知何時,他已悄悄進駐她的心間,她知道他們永遠止於相知相識,但是隻要見到柳子興眉間疏朗,臉上掛着微笑,她的心也跟着溫暖起來。

“柳公子,發什麼呆?”浣月明豔的小臉在柳子興的眼前一晃。

“青姬她……”柳子興焦急的問。

浣月掩嘴一笑:“嘻嘻,當真了?你真好騙,那是對你給我招來麻煩的小小懲罰。”

柳子興禁不住失望的深深嘆了一口氣。

浣月上前,深深地迎上柳子興的眼睛:“就算如你所願,你拿你的家業怎麼辦?你拿你的薛沁塵怎麼辦?你拿……她怎麼辦?”

“什麼?”

“青姬說了,若要她跟你走,除非你扶她爲正,並遣散所有妾室,從今而後,只有她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