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柳子興,是她被賣進水雲閣的第三個年頭。

父親臨終前安排了繼母王氏和弟弟的一切,卻沒有給她留下隻言片語就撒手人寰,而她唯一信賴的青梅竹馬的戀人也拋下她迎娶了閨中姐妹冰蘭,他沒有給她任何解釋,留給她的只是訂情的相思鎖和無盡的失望……曾經擁有的兩情相悅的甜蜜,青天白日立下的海誓山盟,難道這一切一文不名?她覺得形影相弔的自己什麼時候都可以死去,在人世間多留片刻也只有痛苦相伴,抱着決絕的心,她不吃不喝,等待着生命的終結。

誰知有人早已替她決定了命運,王氏敲開她的房門,吞吞吐吐地以家境困窘的託詞要將

她賣入娼門。

“你爹走了,兄弟尚且年幼,我一介女流,這樣安排也是萬般無奈,你不要恨我。”

“女人嘛,如同種子,撒在哪裡都能活着,嫁的不好就像我一般受罪,與其這樣……”王氏瞄了瞄瞄默不作聲的青姬,繼續說道。

“不過,從此你可以衣食無憂,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也會放心……”看到青姬漠然的表情,生怕她不答應,王氏顯擺出自己的一片誠心。

“要賣就把我賣進有名氣的地兒,這是我依從你唯一的要求!”青姬面不改色地朝向她。

“這倒不難……”小小年紀說出這樣的話,着實讓王氏吃了一驚。

也罷,既然生無眷戀,又有什麼不能失去?沒想向任何人求助,在王氏訝異的目光中,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水雲閣。

水雲閣熱鬧而喧囂,整日裡笙歌隱隱,笑聲頻傳,而她的屋內卻如同塵封般寂靜。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在鴇兒浣月的呵護和勸慰下,她繼續呼吸着,活着,但也僅此而已。素面朝天的她,幾乎足不出戶,除了苦苦練琴,就是讀書畫畫,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也像那些掛在壁上可有可無的畫,一任歲月流逝,世事滄桑,始終沉默着,一成不變地活在四時漸漸轉換中的風景裡……

淚似乎盡了,往事依然是她心頭無法輕易翻過去的一頁。夜深人靜,每每輾轉難眠的時候,她的心中反覆呼嘯着這樣的聲音:爲什麼要拋棄我?我做錯了什麼?等着吧!等到看着我在其他男人的懷抱裡,你一定會後悔的!

終於有一天,她再也坐不住了,鬼使神差地濃妝豔抹後走出房門,她要實施這個自認爲足以報復的行動。

衣衫不整的男人摟着女人,舉止輕挑的女人倚着男人,打情罵俏間盡是滿嘴不堪入耳的胡話,未經世面純潔的女孩兒心目中最猥褻最卑賤的景象就在眼前,青姬嚇得停下了腳步,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叫囂着極度的厭惡與恐懼。只是太遲了,幾個色迷迷的男人一見到她,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了淫邪的手,這時的青姬,想到自己拂逆了浣月姐的好意,不覺痛恨自己的一時衝動,打算脫身逃走,但是,不管她如何反抗掙扎,還是有個男人挾住了她,死命將她往房裡拖去……

就在這時,只聽見“哇”的一聲痛叫,接着響起一個沉穩冷靜似曾相識的聲音:

“這位姑娘還少不更事,兄臺又何必勉強她?”

“嘿嘿……對……您說的對……”懾於來人的威風,不敢還手的男人敢忙放下她,一溜煙走開了。

是他?!驚喜如轟雷炸開心中的千尺寒冰,青姬飛快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俊美而溫和的面孔,雖然聲音相似,相貌卻與記憶裡霸氣張狂的男人截然不同。

“姑娘,你沒事吧?別怕,他已經走了。”當那雙幽邃的眼眸凝神看向她的時候,青姬的心奇怪地頓時平靜下來,原本的大失所望在這四目相對時悄然地不知所蹤……

“青姬兒,青姬兒……”

鸚哥歪着腦袋,不明白今日的主人爲何這麼地捉弄它,美食當前,它儘量地伸長脖子,仍然啄食不到青姬手中的豆子,急得它在籠中跳來跳去,主人拿着小勺的手卻在籠外紋絲未動。鸚哥連叫幾聲,青姬這才注意到它的焦急,衝它歉意的一笑,趕緊地送上豆子。

“多謝!”鸚哥忙不迭地咕嚕了一聲。

“乖!”青姬點點它油滑光亮的羽毛,陷入對往事的記憶之中……

紅日西沉,青姬呆坐在窗前,看着斑駁的陽光一點一點地從春光明媚的庭院裡漸漸退去,時光飛逝,幾天過去了,還是沒見柳子興過來,他是怎麼了?

青姬木然地站起身,手中忘了插在頭上被揉成碎片的花瓣落了一地。

嚐盡酸甜苦辣,兜兜轉轉了多少年,依然在等待,輾轉反側,望穿秋水,總是在等待。彷彿上天的恩惠,讓她在絕望中遇見了柳子興,他口口聲聲地說愛,卻又放不下他所有的一切。難道苦等到他可以全心地愛自己,便是一生的意義?

青姬覺得自己的心如同掉入了泥沼,不管如何掙扎,仍然左右爲難,無計可施。昨夜那個不速之客以爲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之所以從前會放開她的手,只是他認爲其實只要他施捨一點愛,她便唾手可得。

或許我就只值如此的命運!青姬微微揚起嘴角,眼裡浮現出痛苦的笑意。

是到了該放開的時候嗎?人生是如此地匆匆,何必苦苦等待不必等待的人,何苦癡心妄想完美的愛,雖然再也不會幸福,但這樣就能擺脫一切,不會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