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昉聞言,答道:“蜀地雷氏制琴技藝最佳,雷氏制琴之術傳承極爲久遠,以唐代琴師雷威開始,代代以制琴聞名天下,聞名天下的古琴‘春雷’與‘九霄環佩’,皆出雷威之手,堪比蔡邕之‘焦尾’。聽聞雷氏有一絕技,可於林間聽樹音,聽完樹音便能知道哪一株可制好琴。只是雷氏之琴,出產極少,一琴出世,萬金難求。”
徐傑聞言也覺得這故事有些意思,頗爲傳奇。便問道:“謝郡守可有收藏?”
謝昉聞言搖了搖頭,一臉遺憾答道:“可遇不可求也,福緣不到,求之不得啊!”
吳伯言已然開口:“謝老頭,且彈琴先,求之不得,你獨自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就是。”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出自《詩經》,本是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卻被吳伯言拿來說謝昉求好琴了。
謝昉聽得吳伯言大煞風景之言語,氣得連連搖頭,口中說道:“吳兄,過得月餘,我再也不在杭州等你上門了,當真是人生大幸!”
吳伯言聽到這話立馬正經起來,開口問道:“謝老頭,原道你這般不待見我,可是要躲到外地去?”
謝昉聞言點點頭,稍有不捨的感覺,道:“嗯,京城文書還沒到,但是我已收到消息了,擢升從三品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便是御史臺的主官,御史臺就是言官衙門,專門彈劾官員,直諫朝政的衙門。獨立在三省之外,並沒有真正的實權管轄之職責,卻是個監督天下的機關。
吳伯言面色微微一沉,好友知交有幾人,一年更比一年少。往後謝昉不在杭州了,吳伯言便也真不會再來杭州了。汴京千里外,兩人都這把年紀了,能不能再見都是個未知數。
吳伯言陡然有些傷感,口中卻還說道:“你到時走了運道,別人當道路經略使的都難以入京爲官,你倒是好,一升就是御史中丞。走之前回家看看,看看祖墳是不是冒青煙了。”
謝昉便也嘆氣,心中有一語,卻是也並未說出來,能升御史中丞,尚書省右僕射吳仲書出力最大,這消息也是吳伯書派人傳到杭州來了。只是在吳伯言面前,也沒有必要開口去感謝吳仲書。便聽謝昉說道:“此去經年,吳兄有暇,多來汴京。”
吳伯言聞言,擺擺手道:“不去,彈琴。”
謝昉聞言也不多說,知道叫吳伯言去那汴京官宦之地,是一種爲難,對於吳伯言而言,汴京就如一種束縛一般,人人皆知吳伯言胞弟吳仲語高位,甚至皇帝都知吳伯言清流大名,吳伯言入了京城,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與自己,都要是一種誠惶誠恐的態度。
謝昉已然撫琴,琴聲悠遠,琴意傷感。
徐傑看着這兩個老頭,忽然有一種羨慕之感,人生有幾個這樣的知己,同窗而讀,嬉笑怒罵,隨歲月一同老去,當真是幸事!不免也讓徐傑想起了歐陽文峰,便是倍感珍惜。
琴音之中,再無談論,吳伯言自顧自倒酒淺飲。徐傑提筆在寫,做着頭前想做的事情。
幾曲而罷,謝昉盡興,方纔收了手,口中微微一嘆:“只恨那鍾會與司馬昭,致使《廣陵散》成絕響,我等後世之人,再也不聞此音,遺憾啊!”
竹林七賢之嵇康,一曲《廣陵散》,如仙音一般,冠絕古今天下。奈何嵇康惡了鍾會,又惡了司馬昭,被處死。死前還撫這曲《廣陵散》,嵇康一死,《廣陵散》也絕,只有各種記載中對《廣陵散》不吝辭藻的誇讚。
謝昉擅琴,如何不想聞那《廣陵散》之音?幾曲而罷,還有遺憾。
吳伯言聞言,答道:“遺憾是人生,看淡方逍遙。此去經年時,遺憾是逍遙啊!”
謝昉聞言,手離琴絃,不再多彈。此時早已出了閨房的顏思雨,已然在門後等候許久,不忍進門打斷謝昉的琴音,更也在享受謝昉的琴音。待得謝昉不彈了,方纔蓮步款款而入,見禮幾番,落座頭前。
吳伯言此時也注意到徐傑一直動筆再寫,口中問道:“文遠在寫什麼呢?莫不是故人之詞?”
徐傑擡頭,已然寫滿了幾張紙,便遞了過去,答道:“夫子且看看如何?”
徐傑也是有些心虛,這寫出來的蒙學《三字經》,是要到千家萬戶去的,是要成爲天下讀書人的啓蒙必讀之物,雖然內容簡單,但是也不敢等閒視之,徐傑此時來寫,也是因爲吳伯言當面正好,給吳伯言看看,吳伯言點頭了,徐傑方纔安心。
吳伯言接過紙張,已然輕讀出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吳伯言慢慢讀着,便也知道了徐傑寫此文的立意,幾百個字並不長,卻是內容極爲豐富,連連點頭說道:“此爲蒙學,與《急就篇》類似,又比《急就篇》通俗易懂,比之《千字文》,有教化之意,還多了許多趣味故事其中。不錯不錯,文遠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急就篇》與《千字文》,便是此時多用的蒙學,《急就篇》當真比較難懂,生字密度太大,學起來太吃力。《千字文》立意之初就是爲了讓孩童學一千個生字,其他方面也差上了一點。這《三字經》,朗朗上口,通俗易懂,有道德教化,有常識與歷史,多有故事在其中,生僻字也不多,蒙學當真極好。徐傑自己也加了許多關於勇武與軍事方面的內容。
徐傑聽得吳伯言誇讚,心中放心不少,口中答道:“夫子覺得可以,那晚輩就好好把這《三字經》寫全面一些。”
吳伯言大笑道:“文遠此事做出,爲天下師也。往後讀書之人,人人當稱文遠一聲老師。”
謝昉接過紙張,看得不久,已然說道:“好,此《三字經》當真是好,離開杭州之前,當還做一件事,便是把文遠小友這《三字經》印刷推廣一番。”
徐傑聞言也是驚喜,杭州官府推廣《三字經》,比徐傑自己印刷來推廣有效太多,杭州用此蒙學,不得多久,江南也會用此蒙學,全天下也將用此蒙學。
吳伯言那句“爲天下師”的話語,雖然調笑,卻也是真。“著書立說”這種聖人之事,徐傑無意之間,竟然走得了一步。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穫,雖然一部《三字經》還遠遠比不得聖人言語,卻也足夠徐傑真正名傳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