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現身

屏幕上的進度條正接近尾聲, 由上面發出的光,柔柔地打在青山的臉上,明明暗暗。

寧欣忽然發覺, 他臉上交錯的疤痕似乎變淡了些。

隊長說過, 她的血有極強的治癒能力, 從外傷到精神力, 無一不包。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 等隊長的血完全發揮效用,青山的面容是不是就可以恢復如初了?寧欣欣慰的想着,雖然她其實好像更待見毀容後的青山一點。

“啪”的一聲, 進展到百分之百的進度條暗了下去,整個屏幕也暗了下去, 通道內再次歸入黑暗, 這次, 連那半截斷掉的電線也不再閃了。

車俊彥的慘叫聲也在同一時間響起,是許九動的手, 他趁剛纔有光亮,摸到了車俊彥背後,一刀結果了他。

“許九。”看着許九面無表情的殺人,寧欣還是忍不住出了聲,這不同於他殺馬蒔, “他們能在這裡出現, 我們可能早就暴露了, 他已經毫無威脅——”

“他現在沒威脅, 不代表以後也沒有威脅, 我向來不喜留下任何的隱患。不只是他,方茹也該補刀。”許九因爲看不清周圍, 只能試探着向方茹走了兩步,“寧欣,你要阻止我嗎?因爲你那可笑的同情心。”

她是在同情他們?寧欣反問自己,沒有得到答案。

孤島收起虛無異化,聽到許九的話,輕皺了下眉頭,看向他。

“我知道生命可貴,即便是末世,每個人的生命也都很珍貴。可是寧欣,你把別人的命看得太重要,自己的生命就會受到威脅。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的生命都值得同情,尤其是在這樣的世道,資源有限,你只要想活,就會擋了別人的活路。”許九的聲音聽來有些慘淡,“你不殺別人,別人也會來殺你,我做不到主動去殺人,但至少,所有想要我命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繼續活下去。我曾經心軟過,但今後,再不會了。”

這時,滿是鉚釘的閘門突然晃動了一下,塵封的灰在席捲而來的低氣壓中撲向他們。

“跑!”寧欣看到閘門的異動後,只來得及喊這樣一個字,就被氣浪拍到地上,她手中的長刀被卷扔出去,好巧不巧,竟貫穿了方茹的眉心。

氣浪過後,是震耳的轟鳴聲。

寧欣艱難的起身,看到長刀的“傑作”,忽的就連耳鳴都顧不上了,耳朵裡嗡鳴着,她聽不到誰對她說了些什麼,也不想去管他們。

她只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方茹時,她翹着腿坐在鐵箱子上的模樣,安靜且自信,還會跟她友好的打招呼……還有那個爲了李煥來找她理論的車俊彥,算上這次,說起來,她總共就與他見過兩次,都是不太愉快的見面……

可現在,她站着,他們躺着,躺在黑暗冰冷的通道里,也許死絕了,也許還沒死絕。

想要她命的人都倒了,她該高興的不是嗎?爲何,她現在的心裡,沒有歡喜沒有憤恨更沒有悲傷,有的只是,無盡的冰冷,一片平靜。

她感到了冷,血管裡流動的血正在慢慢變冷。

冷血無情自私。她心想,這幾個字或許也不是很難做到。

青山和孤島的位置距離通道出口最近,寧欣一喊,他們兩人立刻竄了出去,而許九站的位置比寧欣距離閘門還要近,他被氣浪掀倒的時候把刀壓在了身下,因此,他的刀沒有飛出去。

而那些被卷飛的長刀都是飛向通道外的,除了插到方茹眉心上的,其他的刀倒都相安無事,在氣浪過後,叮噹的落地。他們幾人沒有被誤傷到。

寧欣被孤島拽着離開了通道,根據“秘密房間”在地圖上的位置,她很快找到了方向,並在腦海裡確定了去到車站的路線。

四人又排成了他們之前的行進順序,向車站奔去。

自毀程序的最後竟會有這般大的動靜,這是幾人都沒有想到的,不過還好有厚重閘門的阻擋,炸裂的氣浪沒有擠出多少。

耳鳴還在持續,幾個人無法溝通,但經過了這段時間,默契還是培養出了一點,即便聽不到,也不影響行進。

*

在昏黃燈光下的車站還是那樣破敗,寧欣看着她第三次來到的車站,躲在站臺下的陰影裡,忍受着耳朵裡的轟鳴,打量着停在這裡的龐然大物。

這是一輛火車,總共有六節車廂,加上車頭,一共七節,每一節都有一人半高,外面包裹着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的堅硬的皮,看上去十分沉重厚實。

除了緊鄰車頭的那一節車廂上有幾扇被擋住的窗戶外,剩下的車廂沒有一節有窗戶。

車頭面對着駛離的方向,顯然這輛車正準備出發。

站臺上空蕩蕩的,見不到人影,車廂被包成這樣,他們也看不到裡面有沒有人。

有些奇怪。

他們剛纔過來的時候,也沒再遇到有人打開通道入口的情況,可以說,若不是偶爾需要爬上爬下,他們這一路走的是相當順當。

很像是“請君入甕”啊。寧欣眯起眼,希望她的直覺不是真的。

通往隔離區域的大門被人打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人推着三個手推車走了出來,每個上面都裝着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他們徑直把它們推向火車的最末一節車廂。

寧欣他們縮回偷看的頭,繼續在陰影裡藏好。

每個長方盒子都有一人高,不是透明的,看不到裡面裝了什麼,但推它的人卻並不省力,可見裝的東西不輕巧。

最末一截車廂就在他們頭頂,寧欣能看到有人伸手打開了車廂的門,然後從車廂裡拽出一塊寬木板,架到站臺上。

三個手推車依次被推入車廂,卸下上面的長方盒子後,又都被推了出來。

走在最後的那個工作人員負責把車廂的門重新鎖上。

就在他把寬木板扔回車廂的時候,寧欣瞅準時機,伸出了手。

她拽住他的衣角,趁他身體前傾的時候,把他拽下了站臺。

等他一落地,寧欣立刻認出他來,竟是錢百躍,沒想到竟遇見了熟人,他比起以前瘦了不少,像是變了一個人。

錢百躍一看是寧欣和青山幾人,頓時跳將起來,對他們用輕而厲的聲音說:“快走,這是陷阱。”

可惜他現在面對的是四個聽不清,錢百躍又哪知他們經歷了什麼,見四人沒反應,他只好把音量又加大了一些,又說了一遍。

這一次,寧欣看懂了他在說什麼。

她指着車廂,示意他,他們要進去。

“你們怎麼了?聽不見了?”錢百躍震驚地問出自己的發現,然後猛地搖頭,指了指車廂,又指了指他們,畫了個圈,然後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有埋伏?他的動作不難理解,四個人都看懂了。

錢百躍來不及繼續勸他們離開,因爲他聽到有人過來了。

他向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車廂和他自己,像是在說他去把人引開。然後他就扒着站臺笨拙的爬了上去。

寧欣躲在陰影裡偷看,看到錢百躍點頭哈腰賠笑臉的解釋他爲何會從站臺下面冒出來。

可來人根本不讓他把話說完,直接把他橫着拍飛了出去。

來人只是擡了擡手,連錢百躍的髮絲都沒碰到,錢百躍就飛了出去,撞到堅實的車廂上,吐出一大口鮮血,掉到站臺下面。

正落到青山身前,青山蹲下身檢查了下他的傷勢,神色漸漸沉肅,搖了搖頭。

這是,錢百躍被“打”死了!

而那隻輕擡輕放的手的主人,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看他的反應,似乎對他來說,拍死個人跟拍死一隻蒼蠅沒有什麼差別。

寧欣的視線沿着他裁剪得體熨燙筆直的衣服向上,對上了一雙毫無溫度的雙眼。

她竟然見過他,就是她在通道里遭遇的那個從未見過卻參雜着熟悉的陌生人,擋了她的路,還害她落下了“陷阱”。

此時藉助燈光,她真切立體的看清了他的相貌,好看的眉,有力的眼,如果不是眼角的皺紋出賣了他的年紀,他或許能被人稱道一句年輕帥氣也不爲過。

就是這樣一個人,發現她了。

在看到寧欣的時候,他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只是笑了,笑得詭異而處處透着輕蔑。

他沒有說一個字,寧欣卻已經猜到了他想表達的內容。

他想告訴他們,他們逃到這裡,殺了馬蒔、方茹、車俊彥,銷燬秘密房間——所有的這些,他都已經知道了。

甚至,還知道他們會想要“搭順風車”離開。

他給他們選擇:是自己去死,還是被他殺死。

反正結局都是活不成了。

看着這樣自信的人,寧欣突然很想問問他,他們所做的事情裡,究竟哪一件最讓他想不開,是銷燬秘密房間嗎?

可寧欣沒有問出來,因爲得到了答案也無濟於事。

她從站臺下的陰影裡翻了上去,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刺向對面之人的意識。

但寧欣沒想到,她的精神力就像是打狗的肉包子,一接觸到那人,就斷了與她的聯繫,有去無回。

巨大的虛弱感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寧欣覺得耳鳴的聲音變輕了些。

剩下的三人也從站臺下翻了上來,青山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她卻連看脣形也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