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越的年頭,以一百年爲一個輪迴,譬如從今天開始,便是開平八年。
成卿興奮非常,拉着成戚問東問西。
成戚只有一句:“閉嘴。”
成卿被他一兇,乖乖閉嘴。
在河越,過年的習俗很多,大年初一要先祭拜祖先,而後纔是第一頓團圓飯。祭拜祖先是家家戶戶分開的,成戚看了一眼成卿,只讓她等着。
成卿明白,他們要去祠堂。而她,不能進。因爲她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成家人。
她一點在乎,因爲她根本不是成家人。
成卿聽成戚的話,乖乖在外面等着,她和採萍一起拿了兩個窗花玩。
成戚其實並不喜歡進祠堂,那些死氣沉沉的的牌位,和祠堂裡昏暗的光線一樣,叫他感受不到生的氣息。
他在裡面待得越久,便越發想念成卿。成卿實在太熱烈了,像冬日裡的太陽。
按規矩,成卿不能進來。因爲他沒給成卿上族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成卿並不能算成家人。
成戚點完了香,還要磕三個響頭,求先祖保佑家族這一年如何如何。成戚磕頭的時候在想,他沒什麼好求的,唯求河越安穩了。
簡伯扶成戚起來,祠堂陰冷,他也不肯讓成戚多待。
成戚從祠堂出來,只想見成卿。成卿拿着一個剪得很醜的窗花,坐在欄杆上晃着腿,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成卿聽見腳步聲,從欄杆上跳下來。“哥哥做完了?”
“嗯。”成戚道,“裡面很黑,很冷,你不必去。”
他說出口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在安撫她。
那小小人兒是個慣會順竿爬的,當即便笑彎了眼。
“嗯,卿卿知道啦。”
成卿伸手牽他:“是不是可以吃飯啦?”
成戚嘖了聲:“除了吃,你腦子裡還有什麼?”
成卿仍舊笑着,拉着他往前走,“除了吃,就是哥哥了。”
成戚比她高,能看見她的頭頂。成戚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
成卿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驚訝。
成戚面無表情:“好扁。”
成卿:“……”
大年初一的團圓飯象徵着這一年的團員,因而是整個大家族一起吃。成家的那些人也都會過來,成卿緊緊跟着成戚,寸步不敢離。儘管如此,還是有無數的目光朝她投過來。
那些人帶着審視的、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落在成戚身上。但是成戚的背脊挺得很直,他如鬆一樣站立着。
成卿不由得擡頭望他,成戚伸手拉住她的手,往席中走。成戚是家主,因而坐在頭席上。
成戚把成卿放在了自己身邊的位置,成卿自己都驚了一下。同在桌上的,皆是成家那些老一輩的。
他們對成戚便已經不滿,遑論一個不知來頭的女娃娃。
“家主隨意將一個外人放在這個位置,是否欠妥當?”
他說這話時,視線從成卿身上飄過去,盡是鄙夷和不屑。
成戚冷眼掃過:“這與世叔有什麼關係?何時成家輪到世叔做主了,世叔再來問我吧。簡伯,開席吧。”
成卿看向成戚,成戚只是看她一眼,“坐好。”
她便乖巧端正地坐好。
場上探究的目光並不會少,成卿學着成戚的樣子,不去管那些目光。但她仍舊心虛不已。
她害怕有人發現她是個騙子,更怕成戚發現她是個騙子。那成戚可能真要毒死她了。
她這麼想着,吃飯的興趣都沒了。
成戚忽然問:“不好吃?”
成卿搖頭:“不是,好吃的,哥哥。”
成戚若有所思看她碗裡:“那你吃得這麼不開心?板着臉?”
成卿咧開嘴笑,旁邊那個世叔又冷哼一聲,小聲嘀咕:“不知哪裡來的野種,家主還是不要太過寵溺。”
成戚擡頭,目光如箭。那位世叔終究還是怕他,悻悻收了聲。
這頓飯吃得並不開心,因爲後來那些老東西又爲旁的事情和成戚吵架。成戚冷着眼,將他們一一退回去。
待到一切結束,散場的時候,成卿才小心翼翼去拉成戚的手。
她笑得燦爛:“哥哥別生氣。”
成戚並不爲這些人生氣,他在成家已經見慣了他們的嘴臉。
成戚臉色軟了一分:“嗯,不生氣。”
簡伯在一旁看着,頗爲欣慰。
他們吃過了飯,便出去放炮仗。成卿害怕炮仗,又忍不住地想玩。她小心翼翼地放了一個,而後便躲到成戚身後,捂着耳朵探頭出來看。
砰地一聲,炮仗炸開。
成卿又慫唧唧地閉眼不敢看,成戚笑她,她也跟着笑。
開平八年由此開始,城裡面家家戶戶的炮仗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成卿跟着成戚上了城樓,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全城,看見了遠處濛濛的山嵐,還有濛濛的天,以及城裡盡數掛着的紅燈籠。
成卿矮,得扒在城樓上才能看見。
待到炮仗聲停息的時候,河越下起雪來。
成卿伸手借住一片雪花,“哥哥,下雪了。”
“嗯。”成戚說,“回去吧。”
成戚過年是很忙的,有許多人要見,那幾日,上門的人絡繹不絕,炮仗聲也響個不停。
成卿又無事可做,成戚給她佈置了許多新的書,叫她看。成戚說,等你看完這些書,便也該去學堂了。
她便只好坐在房中看書,她已經認得許多字,可以自己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等她看完一本的時候已經是開春,如成戚所言,就到了她該上學堂的時候。
成戚叫簡伯送她去學堂,學堂離成家不算太遠,成卿帶了該帶的東西出門去。
她叫簡伯送她到門口,“你回去吧,簡伯,我自己可以。”
她一個人走進去,那教書的先生在過年的時候,也曾上門來見成戚。成戚特意帶她見了,還和先生說了她要上學的事。
故而,先生也認得她。先生一見到她,便和她打招呼。
“成卿,你坐這裡吧。”
她便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同先生離得那麼近。
學堂裡的人她沒幾個認識的,她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她。學堂裡有男子,也有女子。河越的民風開放,對男女之事並不那樣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