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能行

雲娘正脈脈含情注視着湯玉瀚,他卻也看了過來,便在馬上彎下腰正與她四目相對,笑道:“大約有半日便能進京城了。”

雲娘點頭,卻道:“你的馬好高大啊!”比她在江南看過的馬都要高大威猛。

“這是西域的寶馬,比尋常的馬要高大一些,跑起來也快。”湯玉瀚按着馬綹道:“騎馬就要騎這種高頭大馬,現在太冷,等天氣暖和了我找機會帶你到郊外學騎馬。”

雲娘看着那雄糾糾的大馬,倒擔心起來,“我能學會嗎?”

“我教你,自然能的。”湯玉瀚笑看着雲娘,卻又心疼,“外面這樣冷,又颳着寒風,你趕緊將簾子放下,小心吹到了。”

雲娘果然放下簾子,卻一轉眼又打開了,手裡端着一杯熱茶,喂他喝了,“你暖暖身子。”

接着是一塊點心,“還熱着呢。”

又要把手爐給他,“我在車裡面不冷。”

湯玉瀚便哈哈笑了,“你看見抱着手爐過騎馬的人嗎?”

又告訴她,“我自小就是在京城長大的,再冷的天也是騎馬出來的,你不用擔心,”說着將替她車簾放好,“你卻是受不得凍,不許再打簾子了。”

雲娘只得坐了回去,這時發覺李嬤嬤一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向她道:“嬤嬤,你有什麼說的,只管說。”又見李嬤嬤依舊有幾分遲疑,便笑道:“玉瀚應該也向你說過,我原是南邊的人,第一次進京,這邊的規矩一絲也不懂的,有什麼不對的,你只管告訴我。”

李嬤嬤便趕緊陪笑道:“六奶奶,我們京城裡公侯之家的女眷們出門,都不許將車簾子掀開的,便是十分想看外面的,也只好打開一條細縫,更不必說與車外的人說話了。若是旁人看了,恐怕會被人笑。”

雲娘聽了,卻向外看一眼,李嬤嬤卻懂得她的意思,“六爺一個男子,哪城會留心這些?他是不懂的。”

湯玉瀚生性磊磊落落,才學十分深厚,外面的一應大事心中皆有決斷,但卻在許多內幃小事上完全不留心,雲娘便笑了,“果真是嬤嬤奶大的,十分知道他,玉瀚果然如此。”又道:“嬤嬤,還有些什麼,你只管說,我既然到了京城,自然要按這邊的規矩。”

其實大規矩什麼的,雲娘盡是知道的,就是有不知道的,她這些日子讀書,又留神看錢家、奚家的作派,總也是明白些,但唯有日常的小事,她卻是果真不懂。

李嬤嬤自然要盡力奉承的,且六爺將她接回來也是爲了如此這般之事,又見雲娘說得懇切,便將京城裡夫人小姐們的作派一一講給雲娘聽。

“剛剛我聽官船上的人稱六奶奶爲湯夫人,這在我們京城卻是不行的,”原來在京外,大家見了官家的太太便都稱夫人,但其實夫人卻不是隨意叫的,只能由朝廷封了誥命才能叫夫人,“將來六奶奶在府裡也好,府外也好,這個稱呼上要小心呢。”

雲娘這才恍然大悟,無怪錢夫人說過大家胡亂叫呢,自己現在果真不是湯夫人。看來過去不在意的事情,以後在京城卻都要小心起來。

李嬤嬤見六奶奶聽得入神,又頻頻點頭,便越發興起,便將自家小姐,也就是玉瀚母親從小在永昌侯府受到的教養都告訴雲娘,“我們小姐從小便請了宮裡的嬤嬤管教着,十分地嚴格,略大一些,又讀書識字,針鑿刺繡,真真是大家閨秀,端莊嫺靜,溫柔大度,且她最長於畫畫,六爺小時候也喜歡畫便是像他母親。”

又說起了玉瀚的祖母,“老夫人也是侯府的嫡女,她最疼我們六爺的,自六爺三歲喪母之後便抱到了身邊,每日就在老夫人的房裡住着。湯家的兒子七八歲就要搬到外書房了,只有我們六爺,一直到十幾歲才搬出去……”

當然還有賢妃,“我隨着夫人嫁到湯家的時候,賢妃娘娘已經進宮了。但是她又是我們府里老夫人的外甥女,年少時常到永昌侯府裡玩,與我們小姐並幾個少爺都極好的。我還記得有一次她與我們府裡的少爺小姐們一同去棲霞山,因與二少爺賭氣,自己一人進了林中,把我們二少爺急的……竟沒想到她如此的淘氣,卻有這樣大的福氣,一朝進宮,便被封爲皇妃。”

“奶奶恐怕還不知道,前些日子宮裡的貴妃病了,眼下正是我們賢妃娘娘管着六宮的事呢,由此可見皇上對我們家賢妃的信任……”

雲娘聽着,卻想到了一個人,卻不直說,先倒了茶送過去,“嬤嬤喝幾口潤潤喉。”

李嬤嬤接了茶謝過六夫人,小口喝了又笑道:“六夫人果真寬厚慈善,無怪我們爺這樣放在心尖上,原來從沒想過的事也都想到了,又是買丫環又是讓備江南廚子的。”

雲娘一聽又不免擔心,“可不要鬧得沸沸揚揚的,讓家裡的長輩們知道了。”

“這些老婆子自然都懂,丫頭是在外面買的,只說是奶奶自己帶來,廚子也悄悄備下的,只說是六爺吃慣了江南的菜餚。”

雲娘放了心,重新引着李嬤嬤講,“嬤嬤果真是有見識,在永昌侯和武定侯府見過這許多賢淑女子,便將她們的事都講給我聽,我也好生學着。”

李嬤嬤便又將湯府上許許多多女眷們的事都告訴雲娘,“六爺的繼母是江夏侯府的庶女,進門時六爺已經六歲了,又一直跟着老夫人,她便一直沒開口要接六爺回來,估計也是打算着自己生兒子。結果卻只生了兩個女兒。不過這位繼夫人現在守着寡,萬事不管的,六奶奶只依禮敬着就就了。”

“現在六爺上輩還沒有分家,所以幾個叔叔嬸孃們都住在府裡,二嬸孃是濟寧侯府的嫡女,原本癡心妄想侯府嫡枝單薄,庶長子或能不同,不想終生無望,總是一臉不快;三嬸子倒是知道守着本份,四嬸子是武將家的女兒,說話做事十分地爽快;五嬸子是因爲五叔有殘疾才娶了他生母姨娘兄弟的女兒,做事向來倒三不着兩的……六爺還有幾個庶兄,並許多的堂兄弟,以及妯娌們,一時也說不完。”

“這些嬸子、堂兄弟妯娌們,六夫人也不必多理會,將來自然會分家出去。只有大夫人子,也就是現在如今的世子夫人,那可是我們六爺一母同胞親兄長家裡的,眼下正由她打理府裡的中饋,平日對六爺也不同一般的兄弟,你們妯娌卻要親密些。”

又嘆道:“先前幾年,爵位被奪,大爺被囚,大夫人留在府中十分地不容易,可就是這樣,她端莊的模樣也一絲不改,將府裡依舊管得鐵桶似的,對庶出的兒女也十分寬厚,家裡上下沒有不敬服她的。現在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世子出來了,她也被封爲世子夫人。”

“眼下世子夫人正在給大少爺相看親事,先前許多人家都不願意的,現在卻又都上趕着想把女兒嫁進來,每日裡承恩侯夫人、永興侯夫人、汝南侯夫人幾個走馬燈地來……”

雲娘一直聽李嬤嬤將世子夫人未來的大兒媳人選都一一講了一回,也沒有聽到她想聽的那個人,卻又不好直說,只得再轉了彎問道:“當孃的給兒女相看親事自然是十分用心,當年太婆婆給玉瀚相看時也一樣的吧?”

“自然是一樣的。”李嬤嬤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卻又轉回,“我們小姐生了世子爺之後許久便再沒有身孕,過了十幾年,不意卻有了六爺,十分地歡喜,六爺生下來更是愛如珍寶。偏我們六爺也爭氣,三歲上便識了好幾百個字,賢妃娘娘聽了只不信,抱到宮裡一拭果然不假,也喜歡得不成……”

說了半晌,其實還是沒有一句。雲娘又想法子繞了幾回,卻依舊沒有絲毫結果,便也知道李嬤嬤是個精明的,自己不可能探問到什麼了。

原本在盛澤鎮時,雲娘幾乎沒有想到過那人,當時的她,只一心與玉瀚在一起過着甜蜜的日子,完全不會在意其餘的一切。

因爲要進京,不知不覺地就想到了,與京城相關的那些事,那些人,她自然便是其中的一個。

玉瀚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提他前房夫人,雲娘聽人傳言是生孩子時沒了,一屍兩命,想來也是極傷痛的。玉瀚之所以一直沒娶,自然是在爲她守孝,就是他當時說要娶自己時,也曾道要再等些時日,後來他們成親的日子,算起正好在三年妻孝結束。

男子爲妻子守孝並沒有一定之禮,有不過百天就再娶了的,也有過了一年娶的,至於能等到三年的,那便是極少的,也說明夫妻之情極深。

想來玉瀚也是對她愛極了的,且又因爲生子才離世,便更是不捨……

雲娘懂得自己是繼室,在前房牌位前是要行禮的,她也心甘情願行禮,畢竟玉瀚先娶了那個,且又是爲了給玉瀚生子才走的,可是不論怎樣明白,她心裡也都免不了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意。

尤其現在誰也不肯提到她,是不是因爲她實在太好了,自己根本比不得她的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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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是明理的,知道自己如此不對,便用力壓住心中翻滾的思緒,再不探問那些不該問的,只與李嬤嬤又說些閒話兒。

快到京城時,他們在一處客棧歇了一回,雲娘重新洗了臉,又打開匣子,對着那面鏡子仔細地上妝,又再三照了,終覺得沒有一絲不妥之處方纔合上匣子,“我們走吧。”

湯玉瀚自然看出雲孃的緊張,便講了幾個笑話,卻見雲娘連一點笑意都沒有,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便又笑道:“有詩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你爲何不問一問我呢?”

雲娘勉強笑了一笑,卻道:“一會兒要拜見家裡的長輩們了。”

而且還要她一個人。

玉瀚是因公事調回京城的,一定要先去衙裡完了公事才能回家的。

“要麼你就先在這裡住上一兩天,等我的公事完了接你一起回去。”

“不,”從在船上時玉瀚便這樣提議過,剛剛又勸了幾回,可雲娘堅決反對,“你只管忙你的公事,我自己行的,家裡又沒有老虎要吃了我。”說着便上了車。

湯玉瀚趕緊扶了她一把,卻道:“無論有什麼事,只管等着我回去,你只管放心。”

李嬤嬤便也上前道:“六爺,你只管安心上衙去吧,我陪着六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