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五福

參加木枮兒和樊娘子的親事時,雲娘並沒有戴那個引起了一時轟動的虎皮臥兔兒,也不肯十分盛裝,只插戴了一套樣式尋常的珍珠頭面,穿了件粉紫色黑貂皮領襖,大紅織金五福流雲裙子,到席上笑盈盈地坐了一會兒,接了樊娘子的敬酒便走了。

不想,第二日起,滿廣寧府裡的婦人不是穿了同樣五福流雲的裙子,就是買類似花紋的料子另做,實在不能買的,便在自己的裙子上繡了五福流雲。

其實五福流雲的樣子是早有的,也不知流傳了多少年,雲娘這條裙子上五福流雲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織的時候將花紋排在錦緞的一側,如此做了裙子正好都在裙襬上,又加了幾點金線將那流雲邊緣點綴了一下。

這樣子還是去年雲娘寫了絲譜送回家裡的,樊娘子從京城回來幫她帶來的,不論是京城還是廣寧府裡都已經有售了,先前也不曾賣得如此之好,眼下才真正紅火了起來。

雲娘便鬱悶地向玉瀚道:“我若是想照顧自家的生意也不是如此的照顧法兒,利都是廣寧府商戶得了呢。”整個遼東鎮並無自家的生意,縱是有賣自家織廠綢的,也是那些人在江南或者京城進的貨,得利再多與雲娘也無關。

湯玉瀚自然是知道那虎皮臥兔兒的事,當時還取笑雲娘好幾天,現在又笑得倒在了炕上,“那日我幫你挑的新巧首飾你不戴,讓你加一件五彩披帛也不肯,多羅呢的披風也不用,如今可好,大家都看中了你這條裙子!”

“你還笑,今後我倒不敢出門了。”

玉瀚便在炕上打了個滾,正好滾到雲娘身邊,瞧着她依舊笑,“果真稀奇,別人沒有那虎皮臥兔和五福流雲的裙子纔不敢出門,你有什麼不敢出門的?”

雲娘瞧他將新做的緋色袍子壓出皺了,趕緊拉他起來,“你再笑,明日我便讓你穿了滿是皺紋的衣裳出去,看看廣寧府會不會有人也學了你!”說着幫他寬了厚袍子,換了家常的衣裳。

湯玉瀚原就笑不可遏,現在愈加上前拱手笑道:“若是夫人,果真就能,爲夫不成了,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雲娘便臊了,“你只管笑去,我不理你!”

湯玉瀚見她紅了臉,便湊了上來,“有什麼好羞的,你不知我聽了有多得意,大家還不是羨慕我們雲娘長得好,又能幹,還有福氣,才什麼都要學的!”

雲娘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心裡自然也有些得意,聽了玉瀚讚美,免不了謙道:“若說有福,我嫁了你,又生了嵐兒和崑兒自然有福;至於能幹,至多算勉強;而容貌,我年青時還自詡不差,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早與美貌什麼的無緣了。”

湯玉瀚原已經止了笑,如今卻又笑了起來,“你這番話是唬瞎子還是傻子的?”又搖頭道:“我知道了,其實你是覺得我方纔贊你贊得不夠,因此故意的先抑後揚,特特地叫我來贊你!”

說着果真雙手扶了雲孃的肩上下打量,“宋玉曾贊東鄰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我卻覺得未免說得簡單而無趣。美人在骨不在皮,論起皮相,雲娘自然是好的,但最令人沉迷的卻是神韻,光華內斂,氣質天成。”

冷不防嵐兒突然從門外進來,“父親,我和母親誰美?”

雲娘趕緊將玉瀚的手拂落,不好在孩子面前說玉瀚胡說胡鬧的,反倒找了個藉口,“你父親不過在評一篇辭賦,才隨口說了兩句,爲人最重要的並不是相貌而是品德。”

嵐兒一向是有主意的,“我品德自然是好的,不必品評,”只一心還是問:“我就想想問問父親,我和我母親誰美?”

還不待湯玉瀚回答,跟在後面的崑兒搶上前來道:“自然是母親美。”說着跑到了母親的面前,“我母親是世上最美的,整個廣寧府的人都說我母親美呢,還有好多人什麼都喜歡學着我母親呢!”

嵐兒不理弟弟,越發地磨着父親了,“你說誰更美嘛!我和母親誰更美?”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充滿着盼望,又提醒道:“父親,你原來不是說過我是最美麗可愛的嗎?”

雲娘便在一旁笑,看玉瀚怎麼說。心裡又想,如果說自己美,嵐兒定然不會饒的,反之,他若說嵐兒美,自己雖然不會說什麼,可是等到夜裡總要他好看!

不料湯玉瀚卻斜了一眼她,似乎對於她的心思十分明白,輕飄飄地道:“不錯,我們嵐兒是最美麗可愛的,可是嵐兒你想想,如果你沒有最美麗的母親,豈能生出最美麗最可愛的你呢?”一句話將嵐兒和雲娘都讚了,又向崑兒道:“自然還有我們最俊俏的崑兒!”

崑兒對於是不是最俊俏並不大在意,眼見他一向支持的母親還是最美麗的,便放下心,“我餓了,是不是應該傳飯?”

自從這孩子開始習武之後,飯量猛然便長了上去,只要是從外面回來,便要吃東西,雲娘早是有數的,已經將飯菜備好,只是剛剛被玉瀚一攪忘記了,現在趕緊傳了飯,又讓孩子們洗了手,一家人吃飯不提。

到了夫妻夜話的時候,雲娘本已經罷了,湯玉瀚卻沒有放下,將懷裡的人着實疼愛一回,並不放手,再三地撫弄着,只道:“還說什麼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據我看着,還與當年我娶你回來時一樣,叫我怎麼也愛不夠呢!”

其實雲娘自己閒了攬鏡自照,也覺得自己依舊還年輕美貌,眉稍眼角連一絲皺紋都沒有,若是在不認識的人面前冒充二十出頭,恐怕也能混得過去。但若說與當年一樣卻也不然,畢竟生養過兩個兒女了,“我比過去胖了呢,那日沒事翻揀過去的衣裳,有兩件便有些穿不下了,賞了小丫頭了事。”

“這變得卻是好。”玉瀚在手上加了點力氣,“我雖然看不出,卻能摸得到!”突然又想了起來,“今日我聽說廣寧府城外三十里有溫泉,今年我們過年時就去那裡。”

雲娘在京城是去過溫泉的,就連皇家的溫泉也享受過好多次,所以只覺得可有可無,但初見了此處的溫泉,竟覺得大開眼界。

溫泉在山中,道路崎嶇,大家走了一半便全部上了馬,延着一條小路進了一處山谷,向下一看,只見一處白霧升騰,聽說正是溫泉所在之地。打馬前去,眼前的情景蔚爲壯觀,一處小小的山谷裡竟有幾十個泉眼,溫熱的水汩汩地冒出來,有的水面微瀾,有的卻升出兩三尺高,一處處泉水在谷內漫涌,最後匯成一道小小的溪水從谷中流出。

溫泉方圓幾裡之內,並小溪的兩岸,綠樹經冬不凋,芳草鮮花四季常有,而向遠望去,山谷周圍的山上滿是積雪,一片蕭然,兩相映襯,讓人立即升起一種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之感慨。

雲娘在山谷口停住馬,向一旁的玉瀚道:“真覺得這裡並非人間啊!”

湯玉瀚也嘆,“無怪大家都一力勸我到此地一遊呢,且不說洗溫泉,只到了這處,便覺得不虛此行了!”

這時嵐兒和崑兒也趕了上來,見這景色,哪裡能不急着下去看看究竟,皆打馬向山谷跑去。

雲娘倒不急,賞了半日的景色方纔走進溫泉山莊。

他們來的這處山莊,屋舍極爲整齊,房前種着花草,又有一畦畦的菜蔬,可是雲娘細看之下還是不由得怔住了,“難,難道我們就這麼幕天席地地洗溫泉嗎?”原來她見莊子雖有院牆,但十幾眼溫泉卻沒有被屋子蓋住,不覺竟結巴了起來。

“還有,我們在哪裡換衣裳呢?”先前京城的溫泉可都有好幾間屋子,其中就有專門可以脫掉厚重的衣裳,待洗好了,再重新穿好的地方,與在家中洗浴相似。雲娘又想到了,“況且這麼冷的冬天,怎麼下水呢?”

湯玉瀚便笑,“方纔我們路過時,你也不是沒見到外面那些溫泉連木柵都沒有?入鄉隨俗,纔是道理。”

嵐兒和崑兒瞧着一汪汪的溫泉水十分地新奇,皆跑過去玩水,雲娘怕他們弄溼了鞋子,趕緊叫了回來,“我們走了大半天的路,總先吃了飯再泡溫泉的,免得進了水中就餓了。”

吃過飯,雲娘早讓人用錦帛圍起了一處泉眼,玉瀚解了大衣裳先下了水,坐在石臺上便笑,“你們也趕緊下來,這水溫正合適,舒服極了!”雲娘便幫崑兒脫了大衣裳,只着中衣送到玉瀚的懷裡,接着又是嵐兒。

兩個小兒女到了水中便玩了起來,又叫,“母親,你也下來,”

雲娘再不肯的,雖然是穿着衣裳,可進了水中難免不溼透,露出形體,玉瀚和崑兒是男子不要緊,嵐兒年紀小也不要緊,她卻不好一樣的。

湯玉瀚見狀,便帶着嵐兒和崑兒一同向她身上潑水,然後一同喊,“快下來!快下來!”

雲娘被他們幾個鬧得滿臉滿身的水,“我這皮襖恐怕沾了水要不能再穿了,你們還只管鬧?”

“皮襖算什麼!你要什麼皮子的我去給你打來再做,”湯玉瀚說着已經將她直接拉了下來,然後將那件徹底毀了的皮襖扔到了一旁,“眼下孩子還小,一家才能在一處玩,別過於拘緊纔是!”

嵐兒和崑兒都笑得不成,“父親說得對,我們一家在處玩多開心啊!”

趕了大半天的路,原本又冷又乏的,進了溫泉突然熱了起來,先是有些不適應,之後便是百骸俱舒,雲娘便靠了那石臺笑道:“雖然這裡沒有漢白玉的臺階,也沒有黃金的噴水龍頭,可擡頭就是藍天,周圍就是草地,真要比皇家的溫泉還要好呢。”

正說着,天上飄下雪花來,落在溫泉上便化了進來,不必說孩子們,就是雲娘也忍不住伸了手去接那雪花玩耍。

正值嚴冬,那雪越下越大,竟將溫泉邊的草地上蓋上了一層白色,可是溫泉裡的熱氣竟一點也不減,人在其間竟說不出的適意。一個多時辰後,那雪停了,再看溫泉旁邊,方纔那白色的落雪已經漸漸消融,復又露出青表翠意,又有更多的白霧蒸騰,他們便彷彿處於仙境一般。

玩了許久,兩個孩子便睏倦了,大家起身披了衣裳,送他們回去睡了。

雲娘方將門掩上,卻被玉瀚攔腰抱了起來,“我們再去洗一洗。”這一次,他竟不去被錦幛圍起的那眼泉水,而到了那水噴得最高之處,“試試這個?”

雲娘知道扭不過他,只輕聲道:“小心被人看了去。”

“你只管放心,天黑着,院子裡沒有別人了。”所以他們正可以恣意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