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了觀世音金像,又爲左蘭建墓,請了道士選了城外北山半山之處,上面立了一座高大的石碑,下有四座略小的石碑,正是所謂的抱子墓穴,正合左蘭母子所用。
幾座正石碑建在一處土臺之上,落成之時正值秋季,滿山紅葉黃葉襯着灰白的碑,在襄平城內就能看得到。
是以無論是觀音金像還是左蘭之墓,都激勵着遼東的將士們,牢記上一次守城之戰,同仇敵愾,誓要攻下東夷人的赫圖城。
馮湘便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原來他自知直接到赫圖城經商容易引起東夷人懷疑,十分危險,便帶了貨物先到了赫圖城外的幾處小部落,與他們熟識了之後方纔去了赫圖城,到了那裡又停了一個月,熟悉了赫圖城後,亦不敢急忙回來,只耐心將所有貨品出空了,又收了許多皮毛蔘茸等物,正如平常的商人,最後趕到晚秋纔出城南歸。
赫圖城一向戒備森嚴,就是商人也絕少能入內,且完全隱在半山的密林之中,只有到了進前方纔能看到,是以遼東人真正見過赫圖城的都是少數,更不必說城內如何了。此次馮湘回來,便立即將自己關進屋中,展開圖紙,將赫圖城內一街一巷,廟宇房屋,以及佈防情形都畫了下來,立下了首功。
湯玉瀚親自帶了遼東諸將擺宴爲他慶祝,卻不在總兵府內,而是在營之中宰羊烤肉,又分賞諸軍,十分熱鬧。
至晚,卻只有湯玉瀚一個人回來,雲娘便問:“馮指揮同知怎麼沒同你一同家來呢?”
這一次卻不是湯玉瀚故意的,因此他無辜地一笑道:“這個馮湘,竟帶了一個夷女回來,只能讓他留在外面了。”
想到先前馬如鬆有一個夷女爲妾,軍中對此頗有微詞,雲娘急忙道:“他可是也要納那夷女爲妾?”
“馮家畢竟是世代簪纓之族,斷不能許夷女爲妾的,”湯玉瀚搖頭道:“可他又惹了人家,現在只有讓他自己去傷腦筋吧。”
第二天玉瀚方走,馮指揮同知便來了,先前他們一同去尋湯玉瀚時,他便曬得黑了,不同先前京城紈絝的模樣。這一次卻不止是模樣,而是整個人都變了,如果不是換了衣裳,恐怕雲娘會真把他當成商人,習慣性地躬着腰,臉上不自覺地便露出諂媚之色。
而且他如今說起話來,果然也不同過去了,問了好,便又七繞八繞地說了許多閒話,見雲娘神色只淡淡的,便苦笑道:“玉瀚一定是向你說了,其實我這一次並不是故意的,只是緣分實在奇妙。”又問:“嫂夫人可記得我們去尋玉瀚時在漠上遇到的阿朵嗎?”
雲娘哪裡會記得,搖頭道:“我那整日昏昏的,許多事和人都不大留心。”
馮指揮同知便道:“嫂夫人再想一想,那一日我們在她家的帳篷外烤了羊,她還給我們跳了舞。”
遇到夷人時幾乎都是如此的情形,雲娘再想不起阿朵的。
馮指揮同知便嘆道:“這一次我去赫圖城,總不好白眉赤眼地直接過去,定然被當成奸細一刀殺了。因此我便先在別處轉了轉,結果竟然又遇到了阿朵!”
“嫂夫人可知?她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孕,正是我的!”
先前玉瀚所說,雲娘還待信不信的,現在才明白馮指揮同知在草原上也處處留情,倒替他擔心起來,“有了孩子,這可怎麼是好?”
馮指揮同知倒沒有那樣擔心,“那又有什麼?家裡雖然不可能讓她進門,但是我在外面也有宅子,總能讓她們母子生活無憂。”又向雲娘道:“只是眼下,我就要隨玉瀚出征,阿朵一人在這裡無依無靠的,還想請嫂夫人幫忙照應。”
雲娘固然覺得阿朵一人留在襄平城內確實不便,可她卻不能讓阿朵進總兵府,因此便爲難道:“若是旁的事都好辦,唯有這件我答應不了。”
“襄平城內盡是軍戶,阿朵雖然不是東夷人,但是大家還是不願意接受她,否則我怎麼會又來求嫂夫人呢。”馮湘知雲娘心地良善,便一味地懇求,“總不成讓我出征時還懸着心吧。”
雲娘被磨得無奈,終又因爲馮指揮同知曾陪自己去尋過玉瀚,且阿朵也是在他此期間遇到的,又算算日子,阿朵的肚子已經有五六個月了,確實很難一個人過活,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便派人幫忙照料阿朵些日子,等你出征回來再交還給你。”
馮指揮同知十分歡喜,“多謝嫂夫人了!”
雲娘便道:“你先回去吧,告訴門上的小廝你的住處,等一會兒就派了人過去。”
說着將蕙蓮找來,說了事情,“馮指揮同知又道若沒有阿朵一直伴在他身邊,赫圖城的人再不會信他的,是以這一次的功勞還有阿朵的呢。”
蕙蓮卻是記得阿朵的,向雲娘道:“我也聽人說馮指揮同知帶回來了一個夷女,竟然是她!”
見雲娘並沒有想起來,便又道:“黑黑瘦瘦的,個子倒很高,也不知道馮指揮同知怎麼就看上了,一個晚上兩個人都在一處說話,明明一個夷語一個漢話,也不知他們怎麼說得明白。”又笑了起來,“不過,自那以後馮指揮同知便會說幾句夷語了。”
等聽了雲娘打算派她去照料阿朵,縱然不很情願,也答應下來,“我若不去,別人更去不得。”雲娘便讓她回房收拾了東西,讓小廝幫她拿着過去了。
五日後,遼東軍便離開襄平,攻向東夷人的赫圖城。
這一次送行,雲孃的感覺又不同。上一次初到遼東,奉命傖促出征,只覺得前途莫測,十分憂心。現在卻是襄平城主動出兵,事先的準備也齊全,將士又同心,心裡竟滿是激昂之情,只盼着玉瀚這一次一舉將赫圖城拿下。
可是臨行時執了手卻道:“縱然一次不能攻下來,也不要緊,以後也有機會,最重要的是你們都要平安。”
湯玉瀚便笑,“你放心吧,已經不是初到遼東的時候了。”
只是雲娘再不想他們一個月便攻下了赫圖城,消息傳來,滿城震驚之後便是歡慶,赫圖城爲遼東的威脅已經幾十年了,東夷人以此爲據點,每年南下都會給遼東造成或多或少的損失,而馬總兵最輝煌的時候,也不過是擋住了來自赫圖城的壓力,但也只是擋住而已,完全是被動的。
又過了半個多月,湯玉瀚才帶着大批兵馬回來,原來他打下赫圖城後並沒有毀城,而是駐兵於彼,因此便需要很多佈置。
雲娘接了人回來,張羅着給他備水洗澡洗頭,玉瀚就算是喜潔的人了,可是草原上沐浴不便,出征回來身上髒的也實在不能看,就連頭髮都打成了綹。換了許多次水方纔洗淨些,又一邊笑問:“可見也不怪有人說馬佳養夷自重,先前遼東人說起赫圖城,總是談虎變色,如今你們不到一個月就拿了下來。”
湯玉瀚舒服地靠在浴桶的邊上,感覺雲孃的小手在他身上忙碌着,捉了手放在脣邊香了香,又答道:“馬佳年紀大了之後,也越發耽於享樂,打仗也沒有過去的勇猛,可是若是說養夷自重,也未免冤枉了他。赫圖城果真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雲娘抽回了手,又拿香胰子給他再洗了一次頭髮,“可偏你這麼快就打下來,是在讚自己的本事了?”
“我的功勞自然是有的,但是先有馮湘擦得敵情,又有木枮兒協助攻城,再有新建的遼東軍戰力大增,赫圖城再難攻,但畢竟是彈丸之地,自然能攻得下的。”
又向雲娘道:“這一次攻下赫圖城,也讓我更加堅定,遼東再不能完全用過去的軍戶兵了,我準備上書請建鐵騎,遼東此地,非有鐵騎雄冠一方纔能制住夷人,穩定形勢。”
雲娘縱是不大懂,但也知道要想改變遼東過去慣有的模式會有多少麻煩,玉瀚又有承受多少的壓力,但是他便是這樣的人,如果想去做,便不會管前面的路有多難,一定會堅定地完成。
每於此時,雲娘便愈發仰慕玉瀚,更是將他服侍得妥妥貼貼,讓人送了遼東人最喜歡的熱鍋子,親自燙了肉片、小菜喂他,間或再送上一盞酒,“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湯玉瀚空了兩隻手,卻也不閒着,專給雲娘搗亂,鬧了幾下便哄她道:“你去將門關了。”
雲娘卻不肯了,“你還是先省省吧,孩子們一會兒便過來。”
果然沒多久,嵐兒便帶着崑兒跑進來,“父親回家了!”一同撲到懷裡,着實想念。雲娘見他們父子三人滾成一團,笑聲不絕,便抿嘴笑看,卻冷不防被玉瀚一把拉了過去,與他們攪成一處。
孩子們鬧了一會兒,便想起來問:“父親給我們帶了什麼好東西?”
原來湯玉瀚出門很少空手回家,先前給雲娘帶,現在又加了兩個小的,便總不忘。只是這場仗打得異常辛苦,隨後又要處置戰俘、上表朝廷、整頓遼東軍,一時忙亂,竟然忘記回府前買些東西回來,一時便尷尬住了。
不料雲娘卻笑道:“就在炕桌下面,你們自己去拿吧。”
兩個小兒女便又爬到炕桌邊,拿出一個紙包,打開一看卻是他們最喜歡的慄粉糕,歡笑起來。湯玉瀚便悄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忘記了?”
雲娘一笑,“我一直備着的,只是平日裡都不用的。”
正說着,兩個小兒女吃着糕,並不忘了父母,用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小手捏了糕往他們二人口中塞着,一家四口,天倫之樂,欣然於心,愉喜之極,竟難以筆墨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