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與共

不料,雲娘如此一勸,並沒有人肯聽,大奶奶厲聲斥道:“六爺,這次回京,我見你越發地不像話,你鬧了幾次我沒說什麼,眼下六奶奶衝撞了太子妃,你竟然滿腹怨氣,豈是應該?枉太子一向對你十分看重,你既不識擡舉,那就由着你吧!”說着一掀簾子走了。

雲娘第一次見大奶奶發了這樣大的火氣,她平日裡一向都十分在意維持着貴女的氣度,看來今天的事情,果真鬧得大了,又不禁有些後悔,不如當時答應下來,真把人接過來再想辦法好了。

可是玉瀚就似看出她在想什麼,苦笑道:“你別以爲答應了也好,其實他們的心狠着呢。如今的情形,也是遲早會來的,並沒什麼可後悔。”

雲娘至今才真正明白了,當初爲什麼玉瀚不願意帶自己回京,侯府裡表面看着那樣的富貴文雅,但其實卻醜陋得可怕!人和人之間哪裡有什麼血脈親情,無事時大家都可以做出一副和睦的樣子,當到了關鍵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根本不會顧及別人!

將到侯府裡聽到了隻言片語連起來,她便明白玉瀚先前經歷過的痛苦,心裡十分地疼,也無怪玉瀚十分地看重自己的情誼,他現在身邊的所有親中,應該也只有自己是全心對他。於是她便笑道:“如果太子果真登基了,我們便回盛澤鎮去吧,我織錦,你耕田,離他們遠遠的!”

“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其實不會種田。”湯玉瀚向她笑着,又開心地道:“到時你織錦養着我吧。”

想起先前盛澤鎮裡的流言,兩人竟不愁眼下,反不覺笑了半晌。玉瀚停了下來看着雲娘道:“你放心,我錯過一次了,這一次絕不會再錯!”

武定侯府的六夫人於宴會上因爲太子妃的逼迫動了胎氣,這樣的事情終究並沒有傳出去,只是雲娘接到賢妃、祖父還有許多人送來的藥材補品時,明白該知道的人也都一定知道了。

也許會有人暗地裡笑自己太妒吧?

但是雲娘現在果真一點也不後悔了,她成功地把太子妃想塞進六房的人拒了回去,至此,再不會有人再動這個心思了,她正可以安心等着肚子裡的孩子出世。

玉瀚自從復了官職,卻不似過去一般時常留宿宮裡,他幾乎每日都要回來,就是很晚了也要回家睡在雲娘身邊,甚至雲娘有時都不知道他回來了,因爲第二日一早他便又走了,只是看到他留下的痕跡才明白他回來過。

然後他終於不能日日回來了,不過他們又開始互相寫信,隨手留在枕上,或者炕桌上,或者令下人即時傳送,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大事情,不過是些瑣事,肚子裡的孩子又怎麼調皮了,晚飯吃什麼了,從宮裡帶出來什麼點心了之類的,但是每每看了那些信,雲孃的心便更安了,想來玉瀚也是如此的。

所有人,不只是勳貴官員們,就是京城的百姓也都知道皇上身子不行了。皇上即使事先已經防着二皇子,並且將他的逼宮完全消滅在無形中,可是他在將二皇子□□起來後還是氣病了——在朝堂處理二皇子謀反案子時突然吐了血,被擡回了後宮。

所以這個年,京城裡便沒有過,一直到上元節,街面上並沒有一家張燈結綵,冷清得可怕。

儘管玉瀚一直瞞着自己,但是雲娘還是從幾家鋪子的帳本看出了形勢的變化,原本應該大賺物賺的正月裡生意竟十分地蕭條,特別是貴重的物件,幾乎沒有人買,反倒是米糧、木炭等的價都上去了。

叫來鄧嬤嬤一問,她便吞吞吐吐地地道:“現在大家輕易都不大敢出來,聽我兒子說,有的鋪子已經關了。”原來做爲首善之地的京城,向來都要比別處要繁盛,但是每於朝堂變化時,也第一個要受到衝擊。

雲娘想了想,便道:“我們家的倒不好關門,不過少擺些貨,早上晚些開門,晚上早些關門,再讓夥計們都機靈點,這時節不出事就是好的,賺不賺錢倒是沒關係了。”

正月還沒過完,冷梅過來向雲娘辭別,原來她要離開武定侯府了。

對於冷梅師傅的身份,雲娘一直不知怎麼去看,大爺並沒有將她娶進門,也沒有將她納爲妾室,卻爲她修了一處梅花庵,供養起來。而且是武定侯府最好的供養,就連得了太子新賞的茶都直接送到了庵中。

但是人既然進了空門,自然應該與俗事無緣了,所以冷梅表面上也與大爺沒有任何關係。

按說,雲娘做爲武定侯府的六奶奶,並不大適合與這樣的人往來。可是,冷梅卻是雲娘在武定侯府裡相識最早,也來往最多的女子。在大家都沒有接受她的時候,冷梅便因她品出了碧螺春的茶香而對她格外青眼相加,而云娘也不會因爲冷梅的身份而疏離,兩人相處時間久了,總有幾分香火情。

現在雲娘聽她要走,便道:“走也好,畢竟京城裡的氣氛十分地不好,府裡現在也不比以往了。”只是又免不了道:“不過外面也未必就無事。”

冷梅便搖搖頭,“府裡也未必有事,只是有人一定要我出去。”

有人?是誰呢?雲娘知道不好相問,只道:“那師傅去哪裡呢?”

“城外有一座慈雲庵,我打算到那裡修行一些時候。”

慈雲庵,那可是皇家的尼庵,尋常人想進還不能進呢。果然是個可靠的去處。

只是眼下梅林正開着花,較去年雲娘來時還要正當時節,十分地美豔,冷梅就要走了,梅花便再無人照料,雲娘不由得嘆了一聲,“只可惜那片梅林了。”

“其實我也不想走,”冷梅師傅便遲疑着說:“可是,我又犟不過他。”

雲娘先前便覺得那人是大爺,現在肯定了,只是她更不能問,便只好道:“如果到了慈雲庵,便給我來信,我日後過去看你。”

冷梅答應了,“我在府裡除了你竟也沒有別人來往,倒不捨得緊。”說着拿出兩瓶子梅花香精送她,“這是我自己閒時做的,你留着用吧。”

雲娘收了,也覺得傷感,令人拿出幾匹素綢來道:“在庵裡穿着,既素淨又舒服。”親自扶着丫頭將她送到了儀門外。

沒幾日,玉瀚有一天便回來早些,與雲娘道:“這段時間我太忙了,完全沒時間陪你。我有一個手下,在京外有一處小莊子,裡景色雖然平常,只是有溫泉,正合你去休養,不如我送你過去住些時候。車馬都備好了,我又安排了些可靠的下人。”

雲娘突然明白了,“京城裡果然會很危險嗎?”

湯玉瀚怔了一怔,趕緊道:“你想多了,我只不過覺得你在府裡沒趣,還不如住到莊子裡呢。”又道:“我可以將織機還有我們屋裡的一應東西都原樣過去,再安置好奶孃、穩婆,保你在那邊比府裡自在……”說到這裡,因被雲娘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便說不下去了。

雲娘便哼了兩聲,“你怎麼不說了?那邊還有什麼好的,都說了給我聽啊!”又道:“大哥將冷梅送走也是爲此吧!”

玉瀚便將她抱到自己的懷裡,一雙大手正將她和肚子裡的孩子一同抱住,不住地撫摸,又將頭擱在她的肩上,只是不捨。半晌終於擡頭道:“我不該騙你的,不過,眼下正是最後的時候了,前兩天皇上時醒時不昏,太子想壓住大家,可是皇子朝臣們沒有一個肯聽的,他們守在病榻旁瘋狂般地鬥着,我只怕再出二皇子那樣的事。你也出府避一避好嗎?就是祖父,我亦打算勸他出京呢,如果你們能一起走,我也更放心一些。”

雲娘趁勢攬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脣上香了香,好久沒見,她也格外想念他,想看看他冷峻的臉,想聞聞他身上好聞的氣息,也想香香他的脣。

待鬆開時便笑了起來,“我和冷梅不一樣的,她是大哥的什麼人呢?什麼也不是,去哪裡都行。可我是你的妻子,就是避到了天邊又如何?我們總是夫貴妻榮,生死與共的。”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雲娘十分地肯定,“玉瀚,當初我一定要隨着你入京,也是想好了的,不管怎麼樣,也要與你在一起。不過祖父那邊,你還是去勸一下吧,畢竟年紀大了,性子又孤僻,就當到外面散散心。”

“祖父恐怕也不會同意。”玉瀚說着起身去了聽雪軒,沒多久便回來了,搖頭道:“果然不肯走,我也扭不過。”

“那我們就都在府裡等你回來,”雲娘卻不留玉瀚,“你不要在家裡久留,還是回宮吧,晚上也不必再回來。”

又道:“眼下宮裡的事最變幻難測,反倒是府裡沒事,而且又有那麼多下人,再安全不過了。你只記住,只要你在宮中無事,我們便也都會無事,如果你有了什麼事非,我們難道還能逃得出去嗎?”

湯玉瀚也知道正是這個道理,可是他一時依然難以割捨,便道:“今天皇上好了一些,命我出宮辦些事情,現在已經辦了,我只要在宮門下匙之前回去便可。”

雲娘也不捨,只是她還是狠下心來,“你去吧,什麼也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的。”

正說着,聽雪軒那邊過來了人,傳話道:“侯爺讓六爺立即回宮!”

“你還是聽祖父的吩咐吧,他倒底比我們見得多了,”雲娘送到了院門前,又悄悄向玉瀚道:“悄悄告訴你一聲,我在小廚房裡備了許多米糧呢,縱是有事也不怕!”

湯玉瀚終於笑了,“也好。”又握了雲孃的手道:“那樣我便進宮去了。”終於邁開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