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眼色

對於搬到六房的正屋,雲娘昨日便有些意動,今天再一細思量,就是如今不搬,等生了孩子還是要搬的,畢竟芍藥院內實在狹窄。而且她先前對於正屋隱隱的不自在早已經沒了,便點了點頭,“到了晚上,我與玉瀚商量。”

李嬤嬤便又道:“還有六爺身邊的人,奶奶也要早思量,趕早挑一個懂事的開了臉放在房裡,六爺有人服侍了,奶奶也放心不是?”

雲娘自不必理會這些話,但轉頭之時,卻見鄧嬤嬤臉上露了些嘲笑之色,,卻又趕緊收了起來,正要想個法子將李嬤嬤打發走,玉瀚的小廝送進來一匣子燕窩,又配有一包雪花洋糖,傳話道:“六爺聽人說吃燕窩好,特別從內府裡均了些來,讓嬤嬤們在家裡給奶奶熬了吃呢。”

雲娘一看,匣子裡整齊地擺着一個個血紅色燕盞,果然是從沒見過極上品的東西,價錢自然也會是極貴的,便道:“昨日大嫂和五嬸孃送來的就有燕窩,也都是好的,何必再買?”

李嬤嬤便笑,“自然是六爺買的纔好,就在這裡我們自己弄,比廚房乾淨得多呢。”

雲娘聽她的話,竟然又有一些意思,“莫不是那些燕窩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李嬤嬤道:“並不是不好,只是奶奶的補品,自然還是要小心爲上。”

鄧嬤嬤卻也贊同,“奶奶,也不只我們府上,就是旁的府裡也是一般,大家都不愛用旁人送的吃食,尤其奶奶如今正懷着孩子,更要仔細。”

雲娘自進了武定侯府,雖然受了些輕視,但其實也不過一些神態語氣間的不屑,卻從沒有真正的吵鬧衝突,更沒有想到誰會害自己。眼下聽了這話,倒是一怔,更加明白這些大家族之中,就是親眷,其實相互間都是極不信任的。

想了想,終是點頭,“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又向李嬤嬤笑道:“既然要自己做,小丫頭們也也未必懂得如何整治,還是嬤嬤親自去教導一下,免得糟蹋了玉瀚的心意。”

李嬤嬤不疑有他,便笑着帶江花和如藍下去弄那燕窩。這邊雲娘便向鄧嬤嬤問:“方纔李嬤嬤說到給玉瀚納妾的時候,嬤嬤可有什麼想說的?”

鄧嬤嬤不意雲娘發現了她的心思,倒怔了一怔,可她心裡原就是不大服李嬤嬤的,只是因爲六奶奶壓着,從不好表露出來。眼下被問到了,自然知無不言,便笑道:“我是想說先前紅裳沒能被六爺收房,終錯了姨娘的位子,李嬤嬤一直遺憾得很,眼下見奶奶有了身子便又急忙想把自己家的親戚塞進來。”

雲娘先前一直猜測紅裳是玉瀚的妾,後來放了出去,所以他們間才十分的親切,眼下鄧嬤嬤如此一說,倒顧不理論李嬤嬤要把哪一個親戚塞進來,倒先急忙問:“紅裳沒有被六爺收過房?”

“自然沒有,”鄧嬤嬤便道:“否則怎麼能放出去?”

正是,玉瀚是十分重情的人,如果紅裳跟了他,他定然不會輕易捨棄,怎麼就會隨便地放了出去呢?但又一轉念,“六爺還不是放出去兩個妾?”

“咳,咳,”鄧嬤嬤便突然咳嗽起來了,疑疑遲遲地道:“那,那是不同的。”

不論是玉瀚、李嬤嬤還是玉瀚都不大喜歡說起先前六房的事,而且就是武定侯府的其他女眷們,似乎也沒有人在雲娘面前提過。雲娘見狀,卻也不欲追索,便又接着鄧嬤嬤方纔的話問:“李嬤嬤是想把誰塞進來呢?”

鄧嬤嬤便撇嘴笑了,“就是我們芍藥院蕙蓮,她是周家的。”

雲娘並不認得,“那個是蕙蓮?”

原來武定侯府的規矩大,丫環也分三六九等,就如芍藥苑,因是小輩房中,並沒有一等的大丫環,江花和如藍因是雲娘帶來的丫環,便是二等,貼身服侍,接下來還有幾個三等,平日裡也能出入屋子的,至於再下便是粗使,平日裡根本不能到雲娘眼前來,她不認得也不稀奇。

“奶奶怎麼忘記了,就是侯爺賞過來的兩個丫環之一,當時奶奶見了便讓放在苑內當差,”鄧嬤嬤見雲娘依然沒有想到,便又道:“就是那個長着一張小圓臉,大眼睛,一笑起來兩個酒窩的。”

雲娘終於有了點印象,當初那是她第一次收到長輩賞的丫頭,知其原由,心中十分地不快,看都不想看便立即讓人帶出去,然後便再也沒有過問,現在才知道原來其中一個正是紅裳夫家的人,虧了李嬤嬤也一直沒有說,只是又奇道:“侯爺怎麼將她賜下來的呢?”

“周家原本就是武定侯府的世僕,紅裳的公公正是侯爺那邊的管事,當年也是侯爺做主將紅裳放出去的,所以便指給了周家。周家的女孩選上來再賞到四爺這邊也平常。”鄧嬤嬤便笑道:“不瞞奶奶說,我大兒子親家的姑姑也在芍藥院裡,現在管着漿洗的活呢。”

雲娘便懂了,武定侯府下人便有上千,他們之間互爲嫁娶,聯繫亦是千絲萬縷,芍藥苑內的下人自是一樣的。

鄧嬤嬤覷着雲孃的神色又道:“按說蕙蓮也不錯,畢竟是老侯爺看中的人,可是李嬤嬤也未免太急切地拉撥自己家的人了,總盼着家裡能出一個姨娘,一家子都榮耀!”

瞧雲娘依舊不聲不響的,便又道:“其實跟蕙蓮一起進來的蕙菱性子更和順,長得也可人,奶奶若是提拔了蕙菱,侯爺面子上也一樣。至於永昌侯太夫人賞的兩個人也好,要麼六奶奶一邊選上一個,侯爺和太夫人都不得罪?”

原來鄧嬤嬤與李嬤嬤的想法終還是一樣的,以爲自己一定要選一個或兩個丫頭給玉瀚收房,於是她擺手道:“嬤嬤只管忙去吧,我再想一想。”其實雲娘早拿定了主意,誰的話也不聽,一個也不想選。

又靠了一會兒,午飯便又送了上來,雲娘卻更加吃不下,飯後靠在炕上,渾身都覺得痠疼起來,便再也躺不住,不顧大家反對,起身在院子裡走了一會,方覺得好些。

再想起孃家的嫂子和弟婦,有了身孕雖然會受到些照顧,卻不能像自己如今一般什麼也不做,丁寡婦的女兒和媳婦有了身孕也是要織錦的。想到了這裡,她便又十分想去織錦了。

而這種思緒一經起來,便再也壓不下去。雲娘便又轉身進了織房,看了那錦,山水就似在她眼前真真地現了出來一樣,再拿起梭子,笑容便綻放在臉上,一根根的絲一縷縷的錢便將江南的景緻描繪了出來。

雲娘強着要織,李嬤嬤和鄧嬤嬤擋不住,卻不住地來勸,“奶奶也該歇一歇了。”

“奶奶來吃點心。”

“極新鮮的果子,奶奶吃正是相宜。”

雲娘到底顧慮着自己的肚子,也不敢多織,過了半個時辰便放下了梭子,洗了手吃了幾個果子,又歇了一會兒,卻又找出一匹大紅榴綻百子的錦緞來,裁了個襁褓縫了起來。家裡的幾個侄子侄女們,她都是幫忙做過的,倒是知道尺寸。

“哎呦,六奶奶,你這剛丟了梭子,卻怎麼又做上了針線?”李嬤嬤十分地反對,“家裡有專門做針線的,六奶奶想要什麼只管說,讓她們做去。”

鄧嬤嬤也道:“可不能勞累了!”

“只這麼一點小事怎麼會累?”雲娘笑着搖頭道:“再讓我一直躺着,我纔會真累了呢。”

正說着,玉瀚回來了,手裡提着一個描金牡丹漆提樑盒,雲娘放下針線就要上前接着,李嬤嬤和鄧嬤嬤趕緊攔在前頭接了放在桌上,嗔着雲娘,“六爺的事奶奶可不要管了,”又都笑着告狀,“六爺,六奶奶今天織了半晌的錦,現在還做着活計呢,瞧把我們擔心的。”

雲娘接了個空,便坐了回去,有些心虛,趕緊笑道:“我先前一直躺着的,果真覺得身上都痠痛了,織了一會錦,渾身上下才舒暢了呢。”

原以爲玉瀚一定會反對,沒想到他卻笑道:“我今天又去問了太醫,他們說一絲也不許動不好,你若喜歡做些事也沒什麼,只道要小心些便可。”又道:“我今日又打聽了放出宮的嬤嬤,準備請來一位照管你的身子。”

雲娘便笑,“哪裡能這樣嬌貴?且我自然是極小心的,並不多做活計。”

湯玉瀚說着,先不換衣裳,洗了手親自打開漆盒讓雲娘看,“這是我請御膳房專門做的點心,有葡萄酸棗糕,果仁奶酪、桂花藕粉餅、好幾種餡料的小餃子,你嚐嚐哪個好,明日我再請他們做。”

雲娘也得過不少宮裡賞下來的東西,早知道任什麼稀罕的,在宮裡都只尋常,是以只要從宮裡流出來的,便沒有不好的。現在聽玉瀚特特請了御膳房的人做點心,便估量着道:“恐怕要打點不少銀子吧,這一塊糕要頂得上外面上百塊了。”

“銀子是做什麼的?還不是花用的,你只管吃,我還養得起你。”

雲娘聽了,心裡說不出的受用,恰好金自鳴鐘響了六下,便道:“趕緊將飯也擺上吧,我倒是餓了。”

宮裡的吃食果然不一樣,這一頓飯吃得香甜,雲娘尤其喜歡葡萄酸棗糕,便留下明早再吃,其餘的都散給了衆人,卻又道:“我以爲還是今日下午做了些事,方纔能吃下這許多。”

玉瀚便也笑,“明日便還如此,我也再請御膳房的師傅做些別的菜餚。”

就連在一旁服侍的李嬤嬤和鄧嬤嬤也看着開心,“還沒見哪房的太太奶奶有了身子精神還這樣好的。”又都道:“奶奶這一胎一定是再平安順遂不過!”

大家說了會兒閒話,雲娘便將想搬回正屋的事情說了,“我也覺得兩嬤嬤說得有道理,現在不搬,等到以後倒更麻煩。”

湯玉瀚原怕她有心結,纔不提搬回正屋,現在見雲娘與初入府時不同,再不糾結先前的事,也放下了心。且論起來,正屋那裡確實寬敞,住起來也舒服,遂點點頭道:“是這麼個道理,明兒個讓嬤嬤去那裡看看,有什麼需要添置改動的都先弄好,再查了皇曆選個吉日搬家。”

說着便拿了些書畫讓雲娘看,又陪着她說話,看着到了就寢的時間,便向雲娘使了個眼色,“我回房去了,你也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