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貓眼

雲娘見鄧婆信誓旦旦的,雖然不會因此就信了她,但她心裡難免有些疑惑,便向她道:“等我先看一看。”說着讓江花將她送了出去。

鄧婆子也知道六奶奶定然要查的,便就回去靜待消息了。

不過兩日,李嬤嬤便回來了,帶着紅棠一起進來,笑道:“這兩日全按奶奶說的,將契書、帳目都理清了,呈上來奶奶看。”

雲娘見紅裳神態比那一日恭順多了,見了面便行大禮,便叫人拉住她,“不需如此,坐下好好說話。”

紅裳再聽六奶奶問鋪子的事,果然不再遮掩,但卻一直在表白自己如何辛苦,雲娘也只含笑聽着。到了午時,雲娘留了飯,命江花和如藍在外間擺了桌陪着,飯後又坐一會兒,偏這時玉瀚令人帶信回來,說晚上有事不能回來了,紅裳便笑道:“原想見了六爺再走,既然如此,便不等了。”於是辭別而去,李嬤嬤自然留下。

雲娘便將紅裳送來的東西慢慢翻檢,李嬤嬤十分地殷勤,先指着一隻箱子,“這是夫人留給六爺的體己,當初老夫人沒的時候,六爺的事再無人操心了,便由我和紅裳幫忙收起來,後來六爺出了京,我亦不常在府裡住着,只怕讓人摸了去,便一起放在外面保管。如今也一併拿出來,奶奶打開看看,盡是貴重首飾等物。”

雲娘聽了並不急着看,“既然是玉瀚生母留下來的,那便等玉瀚回來再開吧。”說着將契書拿出來一張張地翻看着,又問:“當年母親留給玉瀚的東西可有帳目?”

李嬤嬤便陪笑道:“我已經記不得了——現在沒有,便是沒有了。只記得當初夫人沒的時候,我們哭得暈了,恨不跟了去,這些事情反倒含糊了。”

雲娘點點頭,便將木器鋪子的帳拿出來細看,心中計算,每年所售的木器並不多,大約兩三千銀子上下,再看另外四五家鋪子,都比不得這一間,除外工錢之類的,每年收益果真三千兩上下,帳目倒都合得上。

但是,正如鄧婆子所說,木器鋪子的帳上唯獨沒有檀木的數量。

雲娘收了帳本,“該去織錦了,以後再慢慢看。”她其實已經懂得了,鋪子裡有沒有問題,其實在這本帳上是根本看不出的。

隔日玉瀚回來,雲娘便將紅裳來的事情說了,又指了箱子和帳本契書給他看。玉瀚便笑問道:“紅裳的病好了?兩三年沒見了,倒是很想念。”

雲娘見他十分地磊落,便也笑道:“看着很好了。她本也想等你回來的,只是偏你昨日沒回來。”

玉瀚便道:“我十幾歲以前,都是紅裳在身邊服侍的,她待我十分用心,將我身邊的事情打理得特別細緻。只是她在的時候我還不覺得她的好,直到她走了,方知道身邊沒有了她,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了。”

又瞧着雲娘笑,“當初我們剛成親,你還笑我不會照料自己,其實那時候我已經好很多了。紅裳在時,每日穿什麼用什麼吃什麼我全都不管,自有她幫我備好,就是夜裡想喝水也是喊她給我端到牀前。”

雲娘越發覺得玉瀚說起紅裳,彷彿自己想起了姐姐一般的,畢竟是打小兒就有的情分,便道:“哪一日你空了,再叫她進府說話吧。”

“其實也沒什麼說的,”湯玉瀚卻又道:“當初放紅裳出去時,她十分地不願,哭得眼睛都腫了,我便一直覺得有些對不起她的,鋪子裡的收益我便讓她每年留下兩成,在外頭好好過日子。”

紅裳在帳上沒有寫明這筆分成,雲娘卻也不問,反將今天聽紅裳講的事告訴玉瀚,“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夫婿也很上進……”

玉瀚聽着點頭,“她過得好就成了。”

說着將那箱子親手打開,一樣樣東西看過,眼圈便有些紅了。

雲娘知他想起了母親,便停了口中的話,倒了茶給他,“坐下歇一會兒吧,在外面忙了一天。”

湯玉瀚接茶了只放在一旁,卻從箱子裡拿出一個匣子,打開後取出一對玉鐲,替雲娘套在手腕上道:“我娘走的時候我還太小,只記得她躺在牀上拉了我的手哭,我也大哭起來,後來就有人把我抱走了。”

“後來祖母告訴我,這匣子裡的首飾都是我娘特別挑出來留給我媳婦的。”

雲娘原聽了鄧婆子的話,心裡就有感慨,現在不禁滴下淚來,“母親是什麼都爲兒子想得到的。”

玉瀚原來還能強忍着,現在聽了雲娘這句話,便再也忍不住了,只是他剛強慣了,從不願意在人前軟弱,便將頭擱在雲孃的肩上,一聲也沒有。

李嬤嬤打開簾子進來,見狀也不好勸,又不好走,想想便過來笑道:“這鐲子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這樣好的料子實在少見,就是老夫人也說她那許多對的鐲子中都沒有一對比得上這個的。”

雲娘和玉瀚便都收了淚,卻一起低頭看這一對玉鐲,顏色光澤真如羊脂一般,潔白無暇,細膩通透,此時雲娘正戴着世子夫人送的那對紅翡鐲子,兩對鐲子放在一處,這對羊脂玉鐲雖然不若紅翡豔麗,但卻更加光華內蘊、溫潤可人,雲娘也更加喜愛。

賞了半晌,雲娘便小心翼翼地脫了下來,“有這對紅翡鐲子平日帶着就成了,這樣好的玉鐲卻要小心收着,等大日子的時候再拿出來戴。”

玉瀚平日縱是個從不愛惜東西的人,此時竟然也頷首贊成,又親自拿綢帕將那玉鐲包了,再收到匣子中。

李嬤嬤便笑着指了那些東西告訴她們,無非是每一樣都怎樣珍貴難得,當年老老永昌侯怎麼喜歡孫女,永昌侯夫人怎麼用心給女兒攢嫁妝的,正說着,玉瀚突然問道:“我記得有十來顆貓眼石,怎麼沒見到?”

“想是六爺記錯了吧,”李嬤嬤怔了一下笑道:“我卻不知道。”

“我小時候有一次拿出去打彈子玩,後來被祖母發現說了我一回,所以記得很清楚,”玉瀚一笑道:“當時我不懂事,覺得這匣子裡的東西別的都一般,只有那些貓眼石是好的,後來祖母才告訴我這鐲子纔是最貴重的,所以我便記住了這兩樣東西。”

“也許是我糊塗了?”李嬤嬤便拍拍額頭道:“當初府裡亂糟糟的,有許多事情記不大清,讓我再想想。”

玉瀚便寬慰道:“嬤嬤再找找,也讓人給紅裳捎話幫忙想想,若是別的也罷了,畢竟是母親留下的東西,還是要找回來。”

只是那些貓眼石畢竟還是沒找到,玉瀚也只得道:“我先前也不大留心這些東西,都是祖母幫我收着。後來府裡受了太子的牽連,父親和祖母先後過世,家裡連辦兩場大喪事,也說不清那時的事了,便算了吧。”

又囑咐雲娘道:“母親的留下的東西,你好生收起來,也將帳目都記好。”

對於貓眼石的事情,雲娘根本不知道那時府裡的情況,但聽來似乎這些東西自祖母去世便一直在李嬤嬤與紅裳處管着的,並沒有經了先前的六奶奶,倒是不大合情理。

只是她見玉瀚鄭重囑咐自己,卻是完全放心地託付,並不多問,只點頭笑道:“還用你說?這兩日我早對着東西一樣樣地記好了,眼下紅裳送來的帳本,我哪本沒仔細看過?”

玉瀚也笑了,上前給雲娘拱手行禮,“我一向不喜歡看帳,是以這麼多年竟沒真正看過一回,這一次有了你,正可以把這個責任推給你。”

雲娘見他笑嘻嘻地與自己鬧,便也笑不可支,“以後你要用銀子,我一分也不給你。”

“我要銀子做什麼,反正家裡也不少了我的吃喝,出去買東西便讓他們找你要銀子。”

玉瀚果然是這樣的人,雲娘聽了又樂,兩人玩笑了一回。

但經此事,雲娘亦知玉瀚從沒有疑心過李嬤嬤和紅裳,再一細想,玉瀚從小吃李嬤嬤的奶與紅裳在一起長大,有情誼是應該的,信她們也不奇怪,也正說明他也是個長情的人。如果他是個絕情苛刻的人,卻也不可能對自己這麼好。

因此,雲娘便相了又想決定將過去的事情都揭過去,只要從現在開始,把生意都打點好便行了。是以先細看過帳本,又準備到幾處產業處都親自看看,特別是木器鋪子裡的檀木,倒底還有多少。畢竟若是想管好鋪子,哪裡能只看帳本不去鋪子裡多走走呢?

雲娘一向是個能幹的,且到了京城後也慢慢摸清了一些事,果真一家家鋪子走了起來。此時,正好崇文門前一家租出去的鋪子到了期限,紅裳過來回話想繼續租出去,雲娘卻先壓了下來,也不叫紅裳,親自過去了。

武定侯府的正房奶奶出門便都可以要車的,玉瀚卻令人專門備了一輛朱輪華蓋車,單給她一個人用的,又撥了他的四個小廝並阿虎負責隨她出門,如今雲娘帶江花和如藍出府甚是便宜。

一時到了崇文門前,雲娘先不進鋪子,卻將馬車停了站在街前看,只見這裡正是極繁華興盛之處,一間鋪子挨着一間,一條街上倒有大半都是做絲綢布匹生意的。畢竟京城乃首善之地,天下的寶物也都匯聚此間,來自各處的織物炫彩煥然,但打着江南產出絲綢的招牌卻最多。雲娘在心裡數了數,竟然佔了近半數。

不由得想,這裡面說不準有哪家賣的就是盛澤鎮的錦呢。

說也湊巧,雲娘正這般想着,突然見一家絲綢鋪子裡走出來的一個人正是常去盛澤鎮裡收綢的於老闆,原來他的鋪子正在這裡!

雲娘便過去招呼,“於老闆,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