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和好

雲娘聽玉瀚的語氣淡淡的,便知自己不該問的,可她就是忍不住。

論起道理來,自己現在已經嫁了過來,問這些事情也是應該的,可是他卻如此地一口回絕,擺明就是不想告訴自己了。一時便有些賭氣,也低頭不語,只跟着他一同走路。

玉瀚便也知覺了,又轉來笑着哄她,“就要出梅林了,我們不如折一枝梅花回去插在羊脂玉瓶裡玩賞?”

雲娘滿心不快,十分懷疑玉瀚也有一個梅花桃花庵之類的地方,養着那兩個人,哪有什麼心思賞花,便道:“好端端地花,你爲什麼要把它折下來?你只爲要賞它,卻讓它活不成了,何苦來哉!”

不想玉瀚竟變了臉色,一扭頭先走了。他步子又大,走得也快,三轉兩轉地就不見了蹤影。雲娘落在後面,真是又急又氣,再不想他能這樣,竟站在那裡怔住,不知應該如何了。就是想哭想鬧,在此時此地,都是極不適當的。

怔了一會兒,心知少不得總要先回去,便認了認方向邁步向前。只是方纔與玉瀚一同走,自己扶着他的手,他攬着自己的腰,卻不覺得有多難行,現在剛走了兩步,便覺出了在這大雪地裡走上幾步竟然十分辛苦。再想到自己獨身一人跟着他到了京城進了侯府,眼下他一甩手走了,竟一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眼淚便要下來,只是強忍着。

可一轉眼工夫他卻又回來了,拉住手道:“一起走吧!”

雲娘卻不肯了,推開他道:“你走吧,我自己能回去!”剛剛本來已經忍住的淚珠卻滾落了下來,越發傷情,哽咽道:“我自己回江南也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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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玉瀚瞧着她的模樣,疼得不知怎麼好了,“既然跟着我來了,我再不許你回去,”擡起袖子幫她擦淚,又哄道:“方纔都是我不對,再不該將你一個人扔下。我到了家裡,也不知怎麼了,火氣便又勝了起來。”他先前在武定侯府裡便是時常發火,這幾年在外面改了許多,但是如今不知怎麼又犯了毛病。

其實雲娘也感覺到了,玉瀚在盛澤鎮時,大家都說他冷傲,他果然也冷也傲,但卻從沒見他發過火,就是多大的事,也只淡然視之,至多冷笑兩聲。這番回了京城,就覺得他似乎有些變了,平白地多了些戾氣。

雲娘原本是外柔內剛的性子,初到京城沒幾日,已遇到了幾件不快之事,雖然口中說不在意,但其實也是堵在心中。現在聽了玉瀚的話,原本應該體貼他的,可此時卻如同火上澆油般地氣道:“你本就是武定侯府的六爺,滿府裡沒有不怕你的,有火氣自是應該的,也正應該向我發出來呢!”說着,將他的手甩了下去,自己先走了。

湯玉瀚兩步趕上去,當她攔住,“雲娘,我再不向你發火了。”卻又道:“不過你以後別再說先前的事,竟是往我心裡戳刀子呢。”說着又拉她的手一起走。

雲娘其實也知道自己亦有幾分莽撞,但是一時氣卻不能平,彷彿她亦被玉瀚過了一股戾氣一般,努力壓着,卻總不肯像方纔一般攜手同行,只道:“我再不說了,只是也不想理你。”

湯玉瀚見她果真發了脾氣,便到了她跟前一蹲身,再用力一託將她背在身上,大步向回走了,聲音卻從前面飄了出來,“只我們兩個,好好過以後的日子,不是早說定了嗎?”

雲娘伏在他背上,也明白道理正是這個道理,只是依舊說不出的不快,想掙扎下來,又如何掙得動,終由着他揹着回了芍藥苑。

方纔到院門,守門的婆子丫頭便都趕緊上來問:“六奶奶可怎麼了?”

雲娘在玉瀚身上,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卻能知道他現在一定沒有什麼好臉色,定不會理人的。總不肯讓人笑了去,只得自己撐着勉強一笑道:“方纔不小心扭了腳。”

大家便都簇擁了進來,李嬤嬤也趕緊要去叫大夫,雲娘攔住了,“也沒怎麼樣,叫大夫做什麼?”

“那我尋兩塊西洋膏藥給六奶奶貼上?”

“都不必了,”雲娘懨懨地道:“這一天着實累,早些歇罷。”說着洗漱了便躺下。那邊湯玉瀚也沒精打采,兩人各在各自的被窩裡相背而臥,又皆一動不動,似都早早睡熟,俱一夜無話。

雲娘一夜未睡,卻到清晨迷着了,是以一醒來就知道遲了。再看玉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過來鑽到自己的被窩中,正將手搭在自己的腰上睡得香,自己一動他亦睜開眼,也道:“起遲了。”卻還不肯起來,順勢做起了昨晚錯過的事。

雲娘也不扭手扭腳的,只應和着他,一番*過後,便恨不得粘成一個人,就連話也不必說,已經和好了。

李嬤嬤聽了聲音便趕緊令江花和如藍捧着盥洗之物進來服侍,自己在一旁笑道:“六爺六奶奶想是昨日累了,真是好睡。”又拿着一疊子名帖道:“一早上便有人來府上要見六爺。”又催着擺飯,“飯菜要冷了呢。”

湯玉瀚接過一看,卻是昔日的朋友同僚們找上門來,固然是有些因爲湯家重新富貴了攀上來的,但畢竟還有許多真正的故交,倒不好推的。

躊躇一下,便將帖子先放在一旁,令大家都下去,卻湊到雲娘面前笑問:“你可還有什麼想問的,只管問吧,我都告訴你。”原來他這一夜先前並沒有睡着,思前想後,也不知自己爲何如此浮躁,大約回到了京城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吧。快到清晨方想通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其實並沒什麼不可告訴雲孃的,便想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因此才迷了一覺。

此時他便要將往事一一講給雲娘,免得他出去後,雲娘留在有中家多思量,心裡再生不快,自己不也難過?

不料雲娘卻不肯問了,反笑道:“其實你說的有理,昨日倒是我不對的多。”說着幫他佈菜添湯,待吃畢,又拿了衣裳幫他換,又笑道:“我昨日真是乏了,才早早睡下的,今天已經全好了。”

原來她夜裡也是再三思索,果真覺得自己心思太窄,自己是二嫁的,玉瀚尚沒嫌棄什麼,可竟然去問玉瀚前房的事,實是不該,又下了決心,日後再不如此了。因此也是後半夜方睡,一早才起遲了的。

方纔經了那事,兩人正情意款款,湯玉瀚再細看她的面色,春風帶笑般的,果然一絲地不快也沒了,越發愛得很,便湊上來笑問:“想要什麼,我去給你買來?”

雲娘笑着點他道:“還要什麼?在家裡穿金戴銀,使奴喚婢的,又專門給我設了小廚房,若是再不知足,便該受天遣了!”又推他,“你快去吧,不好讓人久等的。”

玉瀚方走,李嬤嬤便走了上來,陪着笑向雲娘道:“我昨日讓人捎信給了紅裳,讓她今天過來給奶奶請安。可是不巧她這些日子患了風寒,按說奶奶招喚爬也要爬過來的,只是又怕將病氣過給了奶奶,所以便讓我向奶奶分說一番。”

雲娘聽她說了,趕緊便道:“又是什麼急事?嬤嬤趕緊傳話回去,讓紅裳好生養病,等好了再來。”又讓她上來坐,說了幾句閒話便問道:“你倒把玉瀚怎麼砸了廚房的事告訴我。”

李嬤嬤在炕沿邊上坐了,笑着講道:“那天爺見了送的飯菜就生氣,只是奶奶壓着便沒說什麼。”

又得意地笑道:“我當時見六爺的面色,便知道這事不可能善了,只是當時也不敢吭聲。今日一早,天還沒有亮,六爺便去了二門外,吩咐了下去。靛青便帶着幾個人去了大廚房,將廚房裡的東西盡數砸了,正做的飯菜全都扔了,弄得個遍地狼狽,那些個勢力小人,沒有一個敢上前攔的!”又一拍手道:“六奶奶,你說可解恨?”

解恨自然是解恨的,可是這脾氣也着實地大,雲娘又問:“當時的飯菜自然都不能用了,難道那些杯盤碗碟也都砸了不成?”

“那自然砸了,再不能給他們留着!”

“可那些瓷器要多少銀子呢?”

“誰管他?我們只管砸。”

“那日常總要用的,還是要添置新的瓷器吧?”

“添自然是要添的,府裡庫中有許多,只管去取,庫裡沒有便買新的。”

雲娘便嘆,“武定侯府家大業大,玉瀚也是太不愛惜東西了!”

李嬤嬤便趕緊道:“我們六爺是最省事的,家裡的份例便夠了,從不今天要人明天要東西的,府裡上下哪個不知道?只是他們若是忘記六爺是最不好惹的,那纔是昏了頭呢!”

雲娘一聽,立即追問:“先前六爺在家裡還鬧過什麼事?爲的是什麼?”

李嬤嬤便向門口看了看,江花和如藍便都退了下去,方纔向雲娘道:“六爺才六歲的時候,繼夫人進了門,正得世子的寵愛,封了世子夫人,又懷了胎,便有些不安分起來,對大夫人,也就是如今的世子夫人十分地刻薄。恰逢崢哥兒病了,繼夫人便整日拘着她立規矩,早晚服伺,不許她回房照管崢哥兒,巴不得崢哥兒就此沒了。”

雲娘見過繼夫人,怎麼也想不到那樣一個一聲不響、老實本分的人竟然能做出如此的事,有如此狠的心?雲娘下意識地問了出來,“爲什麼?”

“自然是爲了爵位。”李嬤嬤見怪不怪地道:“如果除掉了先前的兩個嫡子和一個嫡孫,那麼她生的兒子不就能承襲爵位了!”

“這樣的人,幸虧她沒有生兒子。”

“就是生了又能怎麼樣?”李嬤嬤道:“有我們六爺呢!”

“玉瀚,那時他不過六歲嗎?”

“是啊,可是六爺卻還記得我們夫人離世時囑咐他的話,聽到嫂子在老夫人面前哭訴,那麼小的人便有仗義之心,趁着繼母宴客時鬧了一場,攪得親戚們都知道了,六爺爲此被他父親狠狠打了一頓,要不是侯爺和老夫人攔着,恐怕連命都沒了,養了半年的傷纔好。”李嬤嬤回憶道:“當時就連侯爺也以爲是老夫人讓六爺去鬧的,其實我一直在六爺身邊,一直聽着老夫人只勸大夫人忍着,畢竟繼夫人佔了母親的名義,以孝道壓着也難違反。”

“因這一次湯家丟了大丑,因此侯爺和世子也都不大喜歡六爺,平日裡管都不大管。但也因着這一次,繼夫人名聲壞了,只得收斂多了,以後她連生了兩個女兒,再接着府裡出了事,她便搬出了正院。這時一想,她的兩個女兒無論說親出嫁尚且都要落在眼下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手中呢,便更加本本分分的,再不問府裡的事了。”

“可是當時,大夫人的日子果真好過了,只是我們六爺可憐,自幼喪母,因此之後父兄等長輩更不顧念,好在老夫人是真心疼六爺的,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長到了十歲,後來繼夫人失了勢,方纔把這事揭過去。可是就這樣,我們六爺也特別出色,十四歲上就中了秀才,勳貴人家的子弟中竟沒有如此才學的,就連皇上都聽了六爺的名呢。”

“後來六爺改考武舉,到了殿試的時候,皇上見六爺年少英俊,便叫他過去答話,聽了是湯家十四歲中秀才的那個,便直接欽點了探花!”

原來在李嬤嬤看來,玉瀚什麼都好,就是發脾氣也都是對的。此時雲孃的心境也轉了,便覺得昨日在梅花庵前之事玉瀚亦沒有什麼錯,也許是真有什麼苦衷不好說呢。

自己總歸是相信他的人品,又何必非要知道?

雲娘想開了,便不再糾結。反想到無怪世子夫人對着玉瀚時,總也有些無奈愧疚之感,大約也是源於玉瀚年少時幫她的那一次吧。突然想起一事問:“當時大嫂被繼母挫磨時,大哥怎麼沒有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