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們自家釀的酒, 味道甘甜,度數偏低,但蒙七七喝了那麼許多的人家, 喝了那麼些許, 再加上跟着陸珥騰雲駕霧, 不免有些暈乎乎了。
遊雲臨在靈臺山上, 暫作歇息, 便低低慢慢地往下去。蒙七七雙手圈着陸珥的腰,身子隨着遊雲位置的下降,也越發向下去了。
眼看着蒙七七的臉快貼着遊雲的底部了, 陸珥只好伸出一隻手去,抓住了蒙七七的手臂, 把她往上拽來。
一隻手扶住了蒙七七還不夠, 她仍往地下倒去, 陸珥又伸出另一隻手。這手還不偏不倚的,正好扶在了蒙七七的胸口處。
沒想手竟意外到了這樣不該隨意觸碰的地方, 陸珥心上一驚,臉上又是一紅,他動了下手,想把手抽回去,蒙七七卻在迷濛中, 睜開了一雙水霧的眼。
“陸珥, 你怎麼了?”她的聲音輕輕的, 低低的。
陸珥紅着臉, 看着蒙七七, 不知該如何作答。
蒙七七“刷”地站了起來,“臉紅成這樣?是不是發燒了?”
陸珥還未作答, 她又說,“這可不得了了,發燒了怎麼辦?我不會治病啊,師父讓我看的一些養生治病的古書,我也未曾好好看過。”
她的語氣越發地急了,“怎麼辦?陸珥生病了!他會不會死啊?他還這麼小,這麼稚嫩,他什麼都不會!”
陸珥,“…啊?!”
蒙七七不管他的,身子一顫,猛地向前擁住了他,“我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了事,我拿什麼跟師父交代?”
陸珥看着蒙七七這副似瘋癲又不似瘋癲的模樣,便知她已然喝醉了,方纔講的都是醉話。
她已把之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弄混了,也全然沒有注意,他的手,放在了何處。
陸珥狠鬆了口氣,臉上也不那麼紅了,蒙七七壓着他的身子,倒方便他偷偷地把手縮回來,再扶着蒙七七,往她的房間去。
路上,蒙七七仍在說酒話。
“靈臺山有什麼好的?!”她道。
“師父有什麼好的?!”她憤憤道。
“修仙有什麼好的?!”她說話聲音大極了,“我就不愛修仙,我就想做一隻自由的美青蛙妖,我想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跟着誰就跟着誰,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自由日子!”
陸珥心上驚了一下,又聽她暈乎乎地道,“羨慕哥哥姐姐們,我也想找個相公,過生一堆小蛙的快活日子!想每夜都和相公快活!”
陸珥,“……”
蒙七七道了一句快活,竟發起癲來了,連聲道,“快活!快活!來呀!來過快活日子!”
這瘋癲的樣子,是陸珥從前從未見過的。
若不是已經到了她的房間了,陸珥真想抱着她,挖個大土坑,把他倆一起埋進去。
“我不想修仙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修仙。我只想開開心心,快快活活地活着。”
陸珥把蒙七七放在了牀上,她躺着,仍說些胡話。
陸珥摸摸她微紅的臉,嘆了口氣,替她掩上被子,緩緩從屋子裡走出。
師父信上說事情緊急,蒙七七這邊又急需人照顧,他得快去快回。
***
陸珥離去後,向來守在後院裡頭,化作一道柵欄的南天門,抖索着從泥土裡站了起來。
他慢步挪到蒙七七身前,道,“小青蛙,你醒醒。”
蒙七七卻是翻了個身,一句話也不說,也未曾露出要醒過來的樣子。
南天門沉了口氣,又慢步挪到她臉的另一側,輕聲道,“小青蛙,小妖怪,你倒是醒醒啊,我有很重要的事問你呢?!”
“什麼事?”蒙七七這回是醒了,不過眼睛睜得不大明朗。
南天門聞着她嘴裡的酒氣,略遲疑了一步,心裡嘟囔着真難聞,卻還是湊過去問,“小青蛙,我問你,原先後院裡頭的那棵小桃樹呢?真是奇怪,我只是睡了一覺,那桃樹,竟被人連根拔起了。連那總是愛來桃樹上嬉鬧吵嚷的破猴子,也不再來了。”
“甚麼桃樹?甚麼猴子?!”蒙七七仍在酒醉中,把南天門的話,聽得不大真切,“我怎麼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呢?”
南天門道,“我說那桃樹和猴子去哪兒啦?!”
蒙七七這回聽清楚了,笑道,“不正是在那後院之中嗎?!”
“他們早沒了!”
“放屁!我說在後院,就在後院!你且等着,再過幾日,那桃樹就要開出花兒,結出果子來給我吃呢!”
南天門,“……”
這小青蛙確是酒醉得不行了,她這樣子半醒半醉的瘋癲樣子,若要從她嘴裡問出些什麼來,真是比上天還難。
上天?!南天門想到自己是南天門,晃了晃身子,上天還比這簡單些許呢!
這小青蛙,真是個蠢的!
他怎就到現在才發現?!
下天庭時太上老君就交代與他的,要細細盯着那小青蛙,尤是那小青蛙下天庭時,偷偷帶走的那一顆桃核。
那一顆桃核,許是西王母的化身,她此次偷摸着下天庭,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他不仔細着,讓西王母把目的給實現了,在玉帝和太上老君那兒,他可都是吃不了兜着了。
南天門越想越怕,他回身看自己身後的後院,原先站在那兒的小桃樹,如今是確確實實的不見了。
怎辦?
怎辦?!
就這樣上天庭去稟報了太上老君,他這扇堂堂的南天門,可真要成永遠的南天廁門了!
南天門在蒙七七牀邊站着,想了許多。
蒙七七睡得迷糊,一腳蹬掉了自己腳上的鞋子,一雙裹着布襪子的腳,臭味熏熏然地冒出來。
南天門盯着她有些烏黑了的布襪子看,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回天庭做一扇廁門了。
他想回崑崙山,那塊他曾經出生的地方。
去他媽的天庭破事。
南天門這樣想着,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身着白衫的俏麗公子,搖着扇子,捂着鼻子,堂堂正正地從蒙七七屋子裡走出去。
離開之前還不忘將蒙七七的屋子弄個亂七八糟,算是她間接害得他從南天門變成南天廁門的報復。
***
菩提老祖的屋子,向來是只有他一個人打坐修行的,此刻,這屋子裡,卻熙熙攘攘地擠了許多佛。
多位佛祖坐成了一個大圓,中間坐着如來和陸珥。
陸珥的聲線淳厚,“當日之恩,我沒齒難忘。當日我發下的誓言,我也沒有忘記。既然佛祖要我做事,我沒有推辭的道理。”
菩提老祖道,“陸珥,你可是想好了?你若只是嘴上說說,心中卻是不肯的,告訴師父,師父一定爲你做主,痛扁這不要臉皮的如來一頓。”
陸珥回身看菩提老祖,“師父…”
菩提老祖面色和藹的,“怎樣?是否放心不下你的小師妹?陸珥,爲師不是不懂你的心,你若是放不下七七,也是可以拒絕他的。”
沒想師父竟會提到蒙七七,陸珥面上一難,原先的平靜之色全然消失了,只剩下窘迫和不捨。
“怎樣?!”菩提老祖覺了他的難色,越發激動起來。
這陸珥是他一手養成的好徒弟,一個法力甚至快超過他的好徒弟,他怎能讓一個從未教導過他,從未養育過他的西天如來,垂着手什麼事都不做,就生生地拿去了?!
“老祖,你這是做什麼呢?難不成是想強行留下陸珥?”
菩提老祖動作太過明顯,如來也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
他把自己有些肥碩的頭轉向菩提老祖,嘴角有不大善意的笑。
菩提老祖不動作也不說話了,“但憑他自己做主。”
如來這才把頭轉回去,陸珥道,“我不會改變自己的心志。”
語氣更是堅定了。
“這便好。”如來道。
陸珥道,“不過我對此處有情,一時間不能放下。師父也需要安撫,佛祖能不能允我一些時間,留在此處,將後事悉數處理好的。”
如來笑道,“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他站了起來,因爲身材太過高大,竟生生地頂破了屋子的房樑。
“你你你!!”菩提老祖見狀,氣得語無倫次,如來卻還只是笑笑,領着自己手下的衆多小佛,徑直從那被他撞出來的缺口裡走了。
菩提老祖惱怒地放下了袖子,想言語卻又止住了。
“陸珥!”他道,“你走之前,記得幫爲師把這處缺漏給補了!”
陸珥點頭道,“師父,我記下了。”
“這便好,師父因爲你而傷心氣憤,心情鬱結,如今誰都不想見了。”
陸珥問,“師父又要閉關!”
“爲師要閉關!閉關三百萬年!若沒有什麼事,誰都別想把我喚出來!”
“真是氣死爲師了!怎麼養出你這麼個徒弟來?!爲師這麼些的心血,全白白地流失了!氣煞人也!”
菩提老祖不住地嘟囔,可見真是氣極了,陸珥垂着手低着頭,不知該如何安撫師父,只好呆呆地站着,看自己腳下的一小塊方寸天地。
等到周圍都寂靜無聲了,他才擡起頭來,望着屋子裡那一大塊缺口,呆呆地望着,心中什麼都沒有,唯有蒙七七的聲音,一遍又一遍迴響開來。
“我不喜歡修仙的。”
這聲音之中,又有他自己的,慢慢地迴旋開。
“這天地之間,我喜歡的,唯有你而已。”
“唯有你而已。”
***
“陸珥!”
陸珥出了師父的屋子,竟又見菩提老祖站在屋外。
“你若真是走了,便永遠別來見我!”
陸珥呆看着他,低聲應了,“是。”
菩提老祖過來敲了一下他的腦門,氣道,“你可知,他要你做的,是甚麼事”
“不知。”
“那你可知,你若跟了他去,便永生永世是一隻死禿驢了?”
陸珥望着他,“知道。”
菩提老祖深吸了一口氣,跺腳道,“那你便去吧!我再也不肯跟你好了!”
陸珥呆看着菩提老祖跺了腳之後快速跑開,越看那身影,竟越覺得奇怪。
師父走路向來的健穩的,怎麼這會兒,居然搖搖擺擺了?
莫不是真的氣壞了?
方纔,死禿驢這樣的話,也確不像是他會說的。
果然,前面的“菩提老祖”跑了幾步後,便露出了馬腳。
她把自個兒綠油油的青蛙腳露出來了。
陸珥追上去,拉住了她,“師妹,我便知道是你。你不是酒醉在牀嗎?怎麼又化作師父的樣子了?”
蒙七七回身,眼淚汪汪的,“我睡得難受,想找水喝,可是屋裡沒有。我想找你,循着聲便找到師父房裡了。可沒想到,竟看到你和那羣禿驢在一起,還說自己也要跟着禿驢去。你方纔,居然還說,自己也要做一隻禿驢!”
陸珥道,“師妹不要老是禿驢、禿驢的,人家是佛,你這樣說不好。”
蒙七七眼裡的淚水更甚了,“明明是禿驢!憑什麼不讓說!這些禿驢,還要把你搶走!別以爲我不知道他們要走你是想做什麼?我看過書的,我知道後面的故事。師兄,你不要跟着他們去,不要變只死禿驢好不好?”
陸珥看着她,強忍住心中的難受,“不行。”
蒙七七跺腳,“爲何?!”
她的酒醉還未全部醒,這會兒再這樣一叫嚷一激動,身子便左搖右擺了。
陸珥扶住她,卻只看着她不言語。
蒙七七道,“我就知道你其實不喜歡修仙,裝的甚麼正經樣子,原來就是想做個死禿驢!”
陸珥,“......”
蒙七七又道,“不想理你了,心累!原來師父把我們喚回來就是爲這種事情,你還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訴我,如今被我知道了,你可難受了吧?!陸珥啊陸珥,我把你辛辛苦苦養這麼大,不是讓你去做死禿驢的!”
陸珥仍是呆滯着,他壓根沒把蒙七七說的想到心中去,只是腦中一直想着,七七喝了酒,便變話嘮了,以後可不能再讓她這樣喝酒了。
他想得太過入神,竟連蒙七七何時脫下了自己的一身衣服,化爲原型,做一隻巨型的綠皮青蛙,蹦跳着躍入草叢都不知道。
蒙七七喝了太多酒,再加上被方纔的情形刺激,已然有些喪失心智了。
她滿腦子都是,“師兄也不修仙了,修仙再也沒什麼意思了,她要走,做一隻自由的美妖精”,便由着自己的妖性,蹦躂着往溼潤的適合青蛙生存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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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想來這兒,師父要閉關三百萬年,師兄也要做禿驢了!”
蹦躂着進了草叢,蒙七七仰頭呆望着天,“該去哪呢?不知西王母離開她的小院之後,便回了天庭。又不知,孫猴子,此刻會在哪裡...”
孫猴子......
自然是在花果山了!
念着孫猴子,蒙七七倒是清醒了過來,她搖一搖身子,又披着一身綠裙從草叢裡站了起來。
去找孫猴子玩兒吧,那猴子那兒,鐵定比這裡好玩得多。
西王母,興許也在花果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