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荷塘, 蒙七七的心就越揪得緊。
特別是路過荷塘邊那處她曾留宿過的村莊時,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十年多年間,她只留在靈臺山上, 該吃吃, 該喝喝, 修行之事, 雖不甚用心, 但也因爲提上日程,和師父的潛心培養,所以有所漲進, 最起碼能靠自己修成個人形了。
而這村莊,卻在十多年間, 經歷了破敗和荒蕪, 到如今, 只是一片荒草罷了。
那處曾經她留宿的富庶民宅,如今只剩下只磚片瓦在荒草間, 時而有毒蛇蟋蟀路過,不過平添幾分荒蕪。
蒙七七摘下了遮在臉上的粗布,睜着大眼睛看這一片荒草,大哥走在她前頭,見她呆站着不走了, 於是問, “七七妹妹, 你看什麼呢?”
蒙七七道, “大哥, 此處從前是民宅的。”
大哥道,“我知道的, 當年我路過這裡,宅子裡面慈心善的老太太,還留我住過一宿。”
沒想那老太太也留過大哥住宿,蒙七七心下喜悅,問大哥,“那麼大哥,可知道此處爲何變得如此荒蕪了嗎?”
大哥搖頭,“不知,那次我出來沒多久,便被家裡弟弟妹妹喊走了。等過了一年我終於脫身得以離開荷塘時,這村莊已然成了空宅子,甚麼人也沒有了。”
才一年時間,這整個村莊的人就都消失了?這些年,也沒有聽說凡間發生戰爭或是暴、亂,這整個村莊的人,既不必逃難,何以在一年間全數消失?
蒙七七隱隱的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
陸珥在前頭看他兩隻大青蛙不走路了,走來看看,只摸了幾下荒草間殘存下的磚塊,便知曉了其中事情。
“是那蛇妖搞的鬼。”
蒙七七啊了一聲,“蛇妖?師兄說的是細腰嗎?”
陸珥點頭道,“是她,這磚塊上面,還殘存着細腰的蛇腥味。”
蒙七七撿起一塊磚塊仔細聞,卻是什麼味道都聞不出來。
定是自己修爲太低了,才聞不出蛇腥味來的,蒙七七喪氣地把磚塊扔下了,聽陸珥道,“這蛇妖心胸狹隘,恐是這裡的人惹了她,她一時間想起來,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又回來了。”
師兄這番話,聽得蒙七七耳後發麻。
沒想到這細腰是如此記仇的。
當初她上靈臺山後第一次下山,不是正遇到細腰被那一僧一道追趕嗎?恐怕她就是那時候記上仇了,後又回來報仇的話。
那樣一算,時間正好差不多,正在她離開荷塘兩年不到,大哥離開荷塘一年左右的樣子。
“我是看着細腰長大的,她從小就那樣,心胸狹隘,他人說她一句不好的,她非得殺了人家不可。”陸珥在蒙七七身邊道,“走罷,別再看了,這裡的人,這時候恐怕早已投胎轉世了。”
蒙七七點點頭,和陸珥大哥一道往前荷塘走,才走了幾步路,她忽覺心口一陣抽搐,心臟疼得不行,連着腿腳也疲軟下去了。
陸珥扶住她,“師妹,你怎麼了?”
“我心口疼。”蒙七七道,“師兄,當日我們和細腰也是結下樑子的,你說,她既然能滅了這村莊,那是不是也能滅了我們家的荷塘?”
大哥聽了蒙七七這話,也是腿下一軟,“七七妹妹你說什麼?你和那蛇妖有仇?”
“嗯。”蒙七七點頭,“我從上靈臺山的前幾日起,就和她結下樑子了。後來師兄出了意外,爲了維護師兄,我更是與她仇恨漸深。”
“那可怎麼是好?!”大哥這就慌了,他急得跺腳,拉着蒙七七快速地往荷塘蹦去,“咱們家的荷塘,可別出什麼岔子啊!”
眼瞅着大哥拉着蒙七七,兩隻大青蛙往村莊外的荷塘蹦去,陸珥卻是站在原地,又撿起一塊破瓦,仔細聞了,扔下後,淡定道,“細腰,我知道你還在這兒。”
他話音剛落,草叢間便有悉悉索索蛇爬動的聲音,一股清涼帶着蛇腥味纏上了他的褲腳,他聽到細腰魅惑人的聲音道,“大師兄,你的修爲,又回來了…”
陸珥低頭看,自己腳上正盤着一條綠皮大蛇,那大蛇是人的頭,蛇的身形,紅色的信子吐在外頭,眼睛長而魅。
“大師兄,你怎麼到我的地盤來了?是因爲想念我太甚嗎?修行日子太清苦,連你也忍受不了了吧。來啊,我這兒,是什麼吃的喝的都有呢。”
細腰放開了陸珥的褲腳,盤旋着用尾巴甩開了一處草叢,陸珥望去,那草叢底下藏着的,是這村莊里人的屍體。
此狀慘不忍睹,陸珥低聲道,“孽畜!”
細腰卻是不以爲意,她甩了尾巴把草木重新蓋上那些屍體,笑道,“大師兄說什麼呢?這些都是我的糧食啊,能吃好幾年了,大師兄不喜歡吃這些,也不必罵人啊。”
“我沒罵他們,我罵的是你。”
細腰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更濃,“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大師兄罵人呢,這是我的榮幸。”她把身子重又纏到陸珥身上來,“恭喜師兄歷了此劫,師兄歷了此劫後,似乎修爲更深了。”
細腰邊說話邊往上纏,終於纏到了陸珥胸口處,陸珥伸手拍下了她,使她吐出一口血,倒在草叢中,“果然厲害了許多。”
陸珥擡手,想到被她無辜害死的衆多村民,意欲一掌了結了她,卻見咳血不止的細腰,尾巴和身子不斷地扭動,竟成了人的四肢。
且她變幻的四肢柔軟雪白,在地上躺着,再有那一張因爲咳了許多血而蒼白的臉,更是顯得柔弱極了。
“大師兄,方纔你爲何心跳得那麼快?”細腰躺在地上道,“大師兄不是不懂男女之情的嗎?這會兒你又爲什麼不下掌殺了我呢?!”
陸珥皺着眉頭不說話,細腰笑道,“我要告訴師父去,大師兄已變了心了,再也修不成仙了。你現在這樣子,不怕被師父笑話嗎?”
陸珥仍是皺着眉頭,細腰道,“恐怕師父不僅要笑話你,還要趕你出山!他巴巴兒地指望着你渡了此劫,便能修成上仙,光他靈臺山的門面呢,這下可好,你永遠也修不成仙了!”
她狂笑一聲,柔軟的身子快速地往草叢裡退,待到陸珥反應過來時,草叢裡哪裡還有她的身影,只有一片似有似無的蛇腥味。
陸珥揮手撥開了一些草叢,想找到細腰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可身後傳來的蒙七七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卻叫他不得不收回法力,退出草叢,往那荷塘去。
***
荷塘已然不是昔日的荷塘了。
這會兒明明不是冬日,荷塘卻是一片焦土,蒙七七印象中的無窮無盡的碧綠荷葉全數不見了,留在水面上頭的,只是一片焦黃的荷葉。
荷塘的水是墨水一般的黑,蒙七七對着荷塘喊了一聲,“爹爹孃親!哥哥姐姐!”
卻是一點回應也無,她拿蹼撩撥一下黑水,蹼上立刻有了臭味,且有白煙冒出來,大哥忙過來按住了她的蹼,仔細幫她把蹼上剩餘的黑水去除了。
他問她,“你怎樣?”
蒙七七搖搖頭,其實蹼上的不怎麼痛的,卻也放聲大哭了。
那個細腰那麼記仇,那村莊裡的人只是叫一僧一道驅除她,她就要滅他們全村。她和她結下了那麼大的樑子,她怎麼可能放過荷塘?
她倒沒事,只是可憐了她的哥哥姐姐和爹爹孃親,還有許多侄子侄女們,慘死在了細腰的手下。
蒙七七越哭越傷心,聲音嘶啞起來,連大哥也勸不住。
陸珥過來看她,見了那一池塘黑水,先是一驚,又見蒙七七低頭大哭,心上一疼,快步過來抱住了她。
因爲蒙七七化作原型後身形巨大,所以一手有些抱不過來,但也只好抱着了。
他開口想安慰她,可終是發現,千年前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在這樣事關生死的事情面前,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的。
在他眼裡,生死本不是什麼值得傷心的事,可在蒙七七眼裡,生死,卻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
他和她,是不一樣的。
蒙七七撲在陸珥懷裡大哭,眼淚一直從青蛙大眼裡往外流,她甚至能感覺到,師兄的衣服,也被她的眼淚沾染溼透了。
她聽到師兄嘆氣,卻是一句安慰她的話也沒有說。
***
“孃親,我好像看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荷塘邊,有兩隻小青蛙精從草叢裡探出頭來。
“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不就是跟我們一樣的青蛙精嗎?!”另一隻青蛙精把手裡的草甩向先前說話的那隻。
“不一樣的!沒發現他們比我們大出許多嗎?!”
“……我們長大之後就會那樣子的。”
這倆青蛙精聊得正歡,他們的孃親從後頭躥了出來揪住了他們的後腿,“怎的又亂跑?!忘記孃親說過的話了?!”
那倆青蛙精都吃痛地咧開嘴指那兩隻大青蛙,“孃親,你瞧,那邊來了兩隻大青蛙妖!”
倆小青蛙精的孃親定睛一看,那兩隻趴在曾經是他們家園的荷塘邊的大青蛙,一隻正是離開了十多年從未回來過的小妹妹,另一隻,則是爲尋小妹妹而離開荷塘的大哥。
倆小青蛙精的孃親拎着兩隻小青蛙精往後一扔,蹦躂着往池塘最中心她的爹孃住的地方去,“爹!娘!七七妹妹和大哥回來了!”
那原先躺在池塘枯草堆中閉目養神的老青蛙精,緩緩地睜開了她的眼睛,“他倆還知道回來?來啊,小的們,把家裡的棍子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