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劍業三天一授,用劍業七天一弈。今日是劍院授課的第一天,劍生們都到得很齊,諸人在一間明堂中坐好。裴液第一次見到這樣格局——中間空出三丈方圓的平地,外圍劍生朝中圍坐,成一環環之圓。顯然是爲了授課時演劍方便。
令人驚訝的是還多了好多張陌生的面孔,想來是前代劍生前來旁聽。
今日來的是位青城的師長,穿着齊整的道服,年逾四十,玉容修眉,氣質頗爲風雅。
其人授課應很有經驗了,開席便娓娓道來。裴液還是第一次聽陌生人講授劍理,又是來自如此遙遠陌生的西南,這節課聽得十分新奇認真,宛如看見一個素未謀面的劍門在面前緩緩剝去迷霧。
他抱一本空白小冊並一支細筆,一節課下來歪歪扭扭地寫滿了五頁他自己過段時間可能也就看不懂的東西。
“有【鶉首】在,你拿這個的意義是什麼?”黑貓冷靜問道。
裴液不理它。
青城歷來有遊仙傳統,劍術內蘊亦受影響頗深,風格十分飄逸,偏重以劍帶身。又不知是不是蜀山深峻奇險之故,劍術同樣偏於奇特,令人耳目一新。
這確實與中原風格大大迥異,但裴液越聽卻有種遠親般的親切——他最熟悉的玉翡劍同樣是飄逸出奇的山中之劍,印證之下頗覺開闊。
兩相不同之處,在於玉翡是蟬鳥爲靈,所謂玉化屍生,有一生命變化之感;青城劍則更如深峻青山,間有仙人健猿。
總得來說這次授課令裴液頗有收穫之感,完畢後仍意猶未盡,只覺唯有兩處不好:
其一是這位前輩談吐太文雅,總有詩文典故摻雜,結課後還留了足足七本青城劍理的書籍,並說只是入門之用,將裴液美妙的心情打下去大半。
其二裴液決定下次不再和楊真冰同席——這人實在不愛幫助同修,前一刻鐘還好,自己問便有答,但到第二十個問題的時候他就不理自己了,頗爲冷漠。
裴液昨日亦嘗試進入了一次劍梯,確如秋驥子所說,它並非只是一個規劃,當裴液嘗試將自己的劍術按劍梯排布之時,那種神妙確實在隱隱朝他而來。
可惜時間太短,並未真正得其門。
課業結束已在正午,裴液與王守巳、寧樹紅並祝詩詩聊着天往院外走去,蓋因王守巳說街外有家極好吃的面鋪,偏邀他們兩個去嚐嚐。
“.七天後就有一弈,屆時便見真章了。”
“裴兄下午約劍嗎?”
“不了,用過午飯我便不回劍院了。”
“哦?”
裴液正要回答,但此時邁出院門,卻是一怔。
只見正對面的路邊,一架清貴的馬車安靜地停着,所架之馬神俊而溫馴。
車帷窗簾垂落下來,未露主人的絲毫身份。
“.這面看來是吃不上了。”裴液歉意一笑,“咱們下次再約吧。”
“啊好。”兩人茫然對視一眼。
裴液走到車前,理了下衣襬,斂容掀簾登車,一顆明珠柔潤地照亮了這片空間,桌上一方小暖爐亮着,氣候宛如春日。
許綽就坐在明珠之下,擱下書卷,擡眸安和道:“又見面了,裴少俠。”
“多謝您的關照。”裴液在她對面坐下,“還以爲您會在修文館等我。”
“後來知道是我多事了。”許綽沏茶淡聲道,“在道啓會裡,少劍君的名字確實比我好用太多。”
“沒沒,您打的招呼也很重要。”
“你與明綺天關係很好嗎?”
“.啊?”
“我知道你們認識,倒沒想到她肯爲你信薦,還構築了劍梯。”許綽擡眸看他,“就我所知,她在神京淡漠得很,幾乎不與人說話。”
裴液脫口而出:“那是神京人各懷鬼胎,明姑娘不喜歡。”
“.”
“.”
“看來是關係很好了。”許綽將一小杯晶瑩的茶湯端在他面前,白瓷淡碧,清香繚繞。
“.”裴液交握了下手,有些尷尬,但還是坦誠道,“我和明姑娘算是生死相托的朋友。”
“哦。”
“.”
“你不會沏茶?”許綽問道。
裴液一愣:“不會。”
許綽點點頭:“茶是通禮,無論親疏遠近,坐在一處總可沏上一壺,神京權貴甚多,見面時不似江湖上以武力定高低,多數場合也沒有彰顯武力的機會。這時雅禮如何,便成了樣貌與談吐之外,人家觀察你的第三扇窗子。”
“哦哦。”裴液點點,又猶豫,“可許.館主,我即便學了幾樣雅禮,骨子裡還是個粗人.這不是騙人嗎?”
許綽脣角輕微勾了一下:“入鄉隨俗,教你禮貌,又不是教你裝貴公子。”
“奧。”
“何況,地位變易,豈有如此簡單。”許綽一低眉,“莫說幾樣雅禮了,就算真的通讀四書五經,治國策術、詩詞書棋樣樣精通.決定伱高低的,還是骨子裡那點兒血。”
這話她說得冷淡,裴液聽得茫然,只端茶飲了一口,點了點頭。
倒是發現她眸子幽邃靜美的緣由了——她瞳色淡褐,卻並不太過清亮,反而像罩了一層縹緲的霧氣。
“除了明綺天,還有.這隻貓,你應當沒別的生死相托的朋友了吧?”
裴液安靜一下,一瞬間想到博望城的那襲青裙,再往前,男子灑脫英朗的身姿又出現在腦海裡而後是張君雪楊顏等等
“還還有一些吧。”裴液有些尷尬道。
“.”
“.”
許綽淡淡一嘆:“我得知你消息時,說你是深山孤兒,無依無靠,要來神京投靠我。我想咱們同仇同道,自可生死互信,你形單影隻地來到神京,我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誰知趕個路,就多出來這麼多生死相知。”許綽擡眸看他一眼,“我倒成了外人了。”
“.”
裴液抿了下脣,心想你早知道我,我又沒早知道你,這是你一廂情願了。我和幾位朋友都曾同生共死,並肩對敵,和你卻只是初識初見,感恩雖誠,交情不深卻是難免的.
但這話他當然不說出口,只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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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後面再講吧。”許綽也沒在意,飲盡了最後一口茶,“荒人刺殺你的事情有進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