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雙目微垂,默默承受着將軍的照顧,她完全想得到衛長公主與曹襄此刻的目光。在他們眼中,她與將軍身份地位猶如雲泥之別,怎生配得上將軍如此相待……
替她攏好斗篷,霍去病若無其事地復返回厚毯上坐下,笑道:“方纔那曲撫得不好,我自罰酒一杯,還請兩位多包涵。”說罷,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衛長公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待要說話,又不知該怎麼說,停了半晌才鎮定心神勉強笑道:“原來她竟是表兄的意中人,既是如此,當請過來纔是。”邊說着,不待霍去病開口,她便用目光示意侍從將子青請過來。
“多謝公主美意,只是秦原一介庶民,不敢與公主同席。”子青起身,平靜且有禮地回絕。
“倒還知道些禮數,想是表兄調教得好。”衛長公主輕輕一笑,轉向曹襄嘆道,“前日我往弄梅閣去,那閣主便莽撞得很,我讓他坐,他竟當真坐下,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個下九流的商人,也配與我們同室而坐。”
曹襄笑嘆道:“這些人不經教化,自然是不知禮的。”
霍去病望着子青,後者臉色淡淡,毫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麼。
衛長公主又轉向子青,道:“如此也好,你就在旁撫琴,爲我兩位表兄飲酒助些雅興。”
“公主見諒,秦原不通音律,並不曾修習琴藝。”子青答道。
“去病表兄琴藝精湛,你怎麼可能不通音律?”衛長公主眉毛微挑,“莫非你是看不起本公主,故意推脫?”
“秦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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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淡淡插口道:“她確實不會,你莫爲難她了。”
“原來真是不通音律。”衛長公主轉過頭來,掩口笑道,“那表兄你撫琴給她聽,豈不是正應了那句對牛彈琴……我說笑的,你可不許當真惱我。”
子青不慣與這些皇親國戚打交道,施禮道,“爲免擾公主、君侯雅興,秦原先行告退。”
說罷,她返身欲走。
霍去病猛地起身,拉住她的手:“青兒!”
“我可自行折返,不敢勞煩將軍。”子青輕輕將手抽起來,“將軍莫要爲了我,掃了公主、君侯的雅興。”
雙瞳變暗,霍去病雙目中匯聚着風暴,問道:“你自己怎麼回去?走回去?那條腿不預備要了麼?”
子青擡眼,毫不退縮地對上他的眼睛,平靜道:“多謝將軍關心,我自有分寸。”
霍去病緊緊盯住她,似乎要從她眼中看出點什麼來,片刻之後,他轉身朝衛長與曹襄施禮道:“府中尚有事須解決,恕我先行一步。”
說罷,也不待衛長與曹襄說話,他雙臂一舒,將子青打橫抱起,大步穿過林子,往馬車方向所在行去。
定定望着他的背影,衛長公主狠狠地咬着嘴脣,將頭一低,一句話也不願再說。曹襄看在眼中,暗歎口氣,不由自責今日不該將衛長帶到此間,轉頭間看見霍去病遺落的七絃琴,忙命侍從趕緊給冠軍侯送去。
霍去病怒氣雖盛,然而將子青抱入馬車之中的動作卻仍舊輕柔,生怕觸痛她的傷處。待命車伕折返回府之後,他才躍上馬車,子青想開口說話,剛剛啓脣便被他制止住。
“別說,千萬別說,我不想聽。”他別開臉,去看馬車外的風景。
子青只得默然不語。
如此一路,兩人皆靜默着。
到了霍府之後,霍去病將她送回琴苑,仍是一言不發,隨即便轉身離開,與往日大相徑庭,直至日暮,子青也未見他身影。
入夜之後,便淅淅瀝瀝地又下起雨來,打在屋旁幾株梧桐樹上,滴滴答答,甚是清冷。
家人循例送來湯藥,除此以外,還多送來一個銅質獸圖湯婆子,裡頭已灌了熱水,替子青放在被衾裡頭先暖着。
子青謝過他們之後,又向他們討要筆墨。
說來也怪,這屋中各項物件都甚是齊全,唯獨筆墨硯臺不見蹤影。子青分明記得與阿曼住在此間時,筆墨還是有的,現下不知怎的,像是被人特地收走了一樣。
聽她討要,家人面露難色:“姑娘見諒,將軍吩咐過,不許給姑娘筆墨硯,違者重責。”
子青一怔:“這是爲何?”
家人搖頭,神情困惑,顯然也不明白霍去病究竟何意。
子青暗歎口氣,遂問道:“將軍現下在何處?可在府中?”
“……將軍在劍閣。”
自來霍府,子青幾乎就一直呆在琴苑之內,其他幾處地方並未去過,當下聽家人如此說,也不知劍閣在何處,只得懇求道:“能勞煩你帶我去麼?”
“這個……”家人猶豫片刻,“此事將軍沒有吩咐,卑職不敢私自做主。”
子青也不欲爲難他,問道:“劍閣距離此處遠麼?”
“不遠,就在琴苑旁邊。”家人答道,“其實姑娘若站在廊下,便能瞧見劍閣的樓宇。將軍……將軍就在上面。”
“多謝你。”
子青復謝過他們,家人便皆退了出去。
因下着雨,又夾着風,子青知道自己大病初癒比不得以前,便拿了件擋風的斗篷裹起來,行到廊下,隔着雨絲辨明瞭劍閣的位置。
然後,她這才扶着壁,慢慢地往劍閣行去。
石燈柱裡頭的燭火光芒也顯得溼漉漉的,雨點雖打不着,卻是朦朦朧朧的,沿着琴苑一路往外延伸。順着石燈柱,剛至劍閣門口,子青便遇見從裡頭出來的管事,遂請他代爲通傳。
管事爲難地壓低聲音,道:“將軍吩咐下來,若有客訪,盡皆推了,他誰也不想見。”
子青默然,輕嘆口氣。
見她雖受將軍眷顧,但畢竟只是個庶民,管事大着膽子問道:“今日回來之後,我瞧將軍便心緒不佳,可是你們在外頭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子青不知該如何作答,猶豫片刻,問道:“將軍在樓上?”
“正在樓上飲酒,我瞧着已有些醉意。”管事搖頭嘆氣,“送上去的酒食也不吃,光這麼喝酒,傷身子啊。”
“我能上去看看他麼?”子青問。
“你……”
管事總覺得自家將軍這般滿腹愁緒多半便是爲了這位姑娘,思量半晌,下決定道:“我這會兒要去庖廚,你自己上去,可千萬記着,你沒見着我。”
子青微笑着點點頭:“明白了,多謝!”
管事匆匆走了,臨走前把幾個在樓下伺候的家人也一併喚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