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卿換了一身淺藍色對襟襦裙,手中挎着放了換洗衣物的包袱,由趙母陪同着走出了正屋,來到院中。
挪到葡萄架下吃西瓜說話的凌宇軒和趙明堂看到她們出來,立刻起身走過來。
“大哥,凌大人,我準備好了。”肖文卿平靜地說道,目光沉凝如水,右手卻用力抓着右臂彎挎着的小包袱。
大哥?
凌宇軒和趙明堂頓時被她的稱呼吃了一驚。
趙母立刻解釋道:“我喜歡文卿,既然我們無緣做婆媳,那就做母女好了。”她望向凌宇軒,“凌大人沒有意見吧?”如果凌宇軒看不起她這個平民,她只能擔心丞相府門檻太高,文卿就算能夠嫁過去,以後還是要吃很多苦。
凌宇軒莞爾,“大娘和文卿一向情同母女,文卿在京城有個乾孃,也會安心一些。”和趙母相處的日子裡,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母愛,所以文卿認趙母爲乾孃,他沒有任何意見。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趙母高興地說道,輕輕拍拍肖文卿的手臂,示意她可以和凌宇軒走了。
肖文卿亭亭玉立地站在屋檐陰影下,面容帶着微笑,好似去郊遊,只有稍微瞭解的凌宇軒才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忐忑和對未來的不安。“文卿。”他一臉溫柔地對肖文卿道,“我既然決定將你帶走,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肖文卿微微頷首,道:“我明白了。”她會謙順恭敬,努力讓凌宇軒的父母接受他們的婚事。
“馬車就在外面,你跟我走吧。”凌宇軒道,朝趙母拱手,“大娘,往日多勞你照顧,你若有什麼難事,請到丞相府或者去皇宮左邊的龍鱗衛營地找我。”
凌宇軒又朝趙明堂拱手,“趙兄,小弟預祝趙兄鵬程似錦,願你早日娶妻,讓大娘抱上孫子。”
肖文卿朝着趙家母子深深福身,道:“大哥,娘,文卿走了,以後一定回來探望你們。”感激和告別的話,她在屋裡的時候已經和乾孃說過了。
趙母趕緊把肖文卿扶起來,憐惜道:“文卿,若是被人太過刁難你就回來,娘和你大哥會照顧你。”趙明堂對這個意外得來的妹妹點點頭,表示母親說的沒錯。
“謝謝娘,謝謝大哥。”肖文卿感激道。
凌宇軒先出門,朝着左邊方向招招手。很快,遠處大樹下的幾名年輕佩劍男子拉着馬匹,帶着馬車一起過來了。“大人。”馬車停在趙家院子門前,中年馬車伕對凌宇軒一躬身,快速放下踏腳凳。
“文卿,我送你去我六姐府上。”祁軒道,“我已經和我六姐說過了,她願意照顧你。”說着,他朝着肖文卿伸手。
“娘,大哥,我走了。天外面熱,你們快進去吧。”肖文卿說完,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提着裙襬踩着踏腳凳鑽進了馬車內。
凌宇軒微微一笑,很儒雅地放下手,再次朝送別他們的趙家母子拱手,“大娘,趙兄,我們後會有期。”說完,他接過屬下遞過來的馬繮繩,輕快地翻身騎上他雪白的駿馬“飛雪”。
馬車緩緩行駛,肖文卿從車廂窗戶裡探出頭,朝着趙家母子揮揮手。她現在是棄婦,既然周圍鄰居都在家中納涼,她還是別大聲喊叫,免得丟臉,也讓趙家母子尷尬。不過,一戶人家突然少了一個人,街坊鄰居肯定會詢問,乾孃少不得要向他們解釋了。
騎馬走在車窗邊,凌宇軒對肖文卿道:“我六姐夫是翰林學士,通今博古,性格平易近人;我六姐知書達理溫柔賢惠。你在他們家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肖文卿缺失了十年大家閨秀教育,他希望她在他六姐那邊能夠快速掌握京城淑女的基本學識,經得起他母親丞相夫人的挑剔。
肖文卿聽着凌宇軒的話,深知他用心良苦,便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努力。”
“文卿,叫我宇軒。”凌宇軒柔聲道,英俊堅毅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肖文卿喜歡的是他假扮的趙明堂,而他在假扮趙明堂時刻意模仿了趙明堂的沉悶,所以他現在希望肖文卿快點喜歡上他凌宇軒本人。
“大人,你我非親非故,我還是叫你大人比較好。”肖文卿柔聲道。她即將進入京城官宦人家,不能有明顯失禮之處。
凌宇軒最是聰明,也明白肖文卿的顧慮,便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等他們定下婚約之後,他再讓她直呼他的名字。
炎熱的下午時分,路上罕見行人。車輪咕嚕嚕地轉動,穿過兩條主街道,經過一條兩邊是紅瓦高牆的寬敞青石板路,停在了一座中型府邸前。
看到有馬車停在自家府門前,領頭騎白馬的英俊男子翻身下馬,打着盹的看門家丁迅速跑過來,點頭哈腰道:“四舅老爺,您來了,快些請進。”來人是他們老爺的小舅子,龍鱗衛指揮使司指揮同知凌大人,一個不可得罪的實權人物。
“我來拜見你家夫人,順便送個人過來和她作伴。”凌宇軒朗聲道,將手中的馬繮繩遞給一位門房。
“肖小姐,當心點。”馬車伕停穩馬車之後立刻下車,拿出踏腳凳放在馬車邊。
肖文卿淡定從容地從馬車上慢慢下來,站在馬車邊擡頭看這座府邸。這座府邸左右兩邊擺放着半人高的石獅子,威嚴又不張狂,高高黑底紅字門匾上寫着劉府,黑漆大門黃銅門環。
叮囑門房家丁好生招待自己帶來的便衣侍衛,凌宇軒彬彬有禮地說道:“肖姑娘,請跟我來。”說着,他領着肖文卿走進踏上石階,跨進門檻,繞過影壁,進入翰林府中。
翰林劉府的管家得知貴客拜訪,立刻迎接過來。
“四舅老爺,我家夫人等你好久了。”脣上留着一小簇鬍鬚的管家恭敬地說道。昨日這位舅老爺就來拜訪過夫人,和夫人說了很久的話。
凌宇軒微微頷首,轉臉對肖文卿道:“肖姑娘,這位是翰林府夏管家。夏管家,這位姑娘姓肖,父親是康慶十八年的進士,曾任昌興知縣。”
夏管家立刻朝肖文卿拱手,道:“肖小姐。”四舅老爺一向公務繁忙,所以這位小姐能被慎重介紹,還被拜託給他家夫人照顧,必定是他的紅顏。
肖文卿欠欠身,臉上保持優雅嫺靜的微笑。
由於凌宇軒是翰林夫人的弟弟,夏管家一邊派人快速進後院通報,一邊請凌宇軒進後院。
外客止步的垂花門後,花園花木扶疏,長廊蜿蜒曲折,池塘青青錦鯉嬉戲,幾座小巧精緻的亭臺在假山和綠樹間若隱若現,端是個美麗安靜的宅子。
“四舅老爺來了,四舅老爺來了。”翰林夫人院中的幾個丫鬟坐在陰涼通風的迴廊上做女工,看到凌宇軒肖文卿和兩個後院管事婆子進來,紛紛起身迎接,然後進去稟告夫人。
“四舅老爺請進。”一個丫鬟挑開竹門簾讓凌宇軒和肖文卿進去。“四舅老爺,裡面涼快。”裡面的丫鬟躬身迎接,又領着他們進入隔壁一個封閉的堂屋中。
一股涼爽之氣迎面而來,肖文卿馬上看到堂屋的左右角落邊各放着一個大銅盆,銅盆中的水裡飄着一些冰塊。
“軒宇,你來了。”坐在羅漢椅上搖着團扇的三十七八歲明顯是丹鳳眼的貴婦人起身迎接,上下打量肖文卿,笑道,“果然秀美清麗,恬靜可人。”昨日下午,她這個弟弟冒着炎熱過來拜訪她,求她幫忙照顧一個姑娘,她就知道這姑娘在他心中很重要。
凌宇軒立刻介紹道:“六姐,這位就是肖文卿肖姑娘,父親是康慶十八年的進士,曾任昌興知縣。”
他又對肖文卿道:“肖姑娘,這位是我六姐,翰林劉學士的夫人。
“劉夫人萬福。”肖文卿上前兩步,盈盈福身。劉夫人盤着如雲高髻,頭頂斜插着一支白玉蝴蝶簪,右邊插一隻珍珠步搖,上身着一襲淡綠色輕羅衣,下身套着一條月白色百褶裙。她面如滿月,體態圓潤,看着就讓人感覺溫和寬容。
翰林夫人劉淩氏立刻把肖文卿扶起來,笑着道:“肖姑娘不要客氣。”說着,她請凌宇軒和肖文卿坐下,讓丫鬟們給舅老爺和舅老爺帶來的小姐上冰鎮的酸梅茶。
“六姐,肖姑娘父親早亡,她和母親弟弟扶棺返鄉之際不幸和他們失散,被人拐賣成別人家的丫鬟。”凌宇軒道。這個他沒有瞞他六姐。
劉夫人笑道:“你昨日就和我說過了。我昨日就派人將我西邊的桂香小院收拾乾淨,肖姑娘一過來就可以住進去。”
翰林夫人劉淩氏是凌相國庶出第六女,是翰林院學士劉少涵的續絃。夫婿元妻難產而亡,留下一子,她爲人忠厚賢惠,在自己生下一個嫡子後,依然請鴻儒教導嫡長子,每日叫到面前詢問學業,生活上細心照顧。翰林嫡長子長大成人後對繼母也十分敬重,有些家事都還來詢問繼母。因爲她賢惠善良,且家中書香氛圍很重,所以凌宇軒才特地拜託平日裡其實並不怎麼往來的她照顧肖文卿。
劉夫人果然是個善良的人。
肖文卿感慨自己又遇到一個善良的貴人,同時起身朝劉夫人俯身,“文卿給夫人添麻煩了。”
劉夫人立刻笑道:“不麻煩。”她仔細端詳肖文卿,但見她梳着垂鬟分肖髻,髮髻上插着兩支鑲珍珠金簪,一朵鵝黃色堆紗宮花,嫩嫩的耳珠上戴着一對乳白色的珍珠耳環,纖細的粉頸和手腕上套着同色的珍珠項鍊和珍珠手串;她鵝蛋臉龐白皙水嫩,柳眉如黛,睫毛纖長,雙瞳翦水,瓊鼻挺直,菱脣粉潤,端是個秀美的少女。此女舉止文雅,氣度嫺靜,不像是做過好些年丫鬟的人,而是有些教養的讀書人家女兒。
“六姐,有勞你了,等過陣子,我有時間,就親自護送肖姑娘返鄉尋親。”凌宇軒拱着手道。
劉夫人抿嘴一笑,道:“肖姑娘在我這邊,你儘可放心。”她基本已經猜到小弟的心思了。這肖姑娘做了別人家好幾年丫鬟,官宦人家大家閨秀該瞭解的她都未必瞭解,如果她就這樣被他們的母親丞相夫人知道,絕對是不可能進凌家大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