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這一叫傳贏太醫,邊上站的當值宦官就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傳,贏太醫進殿。”
話音剛落,就見從大殿外踱進了一老頭,躬身行禮:“臣,太醫正贏珙扈在。”
殿中的衆大臣一瞧,喲,這贏老兒不在太醫院呆着,早早的就在殿外候着吶?這可新鮮了,太醫正雖列位正六品上(只查到侍御醫的品級爲從六品上,所以就給太醫正安個正六品上,因其職位當與太學博士相當)統管衆侍御醫,但是一年中能有一次上朝的機會就已經很是難得了,看來是皇上早早就命人通知他在殿外侯着。又聯想到最近傳言,皇后娘娘的病大有起色,莫不是這贏老兒要得了封賞了?這麼說來贏老兒的醫術可是不同一般啊,連老神仙都束手無策的病症經他一過,就有了起色,且看看皇上如何說,如果真的是這贏老兒的功勞,說不得以後要和他多套套近乎,誰不擔心自己及家人今後有個三病兩災的啊?因此原本有些人在底下交頭接耳討論什麼事情的,也全停了下來,一時間殿內是鴉雀無聲,靜得有人都懷疑自己聽到了螞蟻走路的沙沙聲。
長孫無忌的臉色登時就難看了起來,陰着臉坐那目不斜視的瞪着對面的大臣後面的大柱子看,彷彿上面雕刻了什麼精美的圖案是他沒見過的一般。
程知節則和秦瓊對視了一眼,也不說話,就看李世民和贏太醫怎麼個說道。
“贏卿,你今日當着衆臣的面,給朕說說,皇后的病情如何了?”李世民掃了一眼階下各臣子們,自然是把長孫無忌的臉色看在了眼裡,心道:“無忌啊無忌,朕這也是爲你好。”
“回陛下,皇后娘娘如今病情已然穩定,雖是有天氣轉暖的原因在,但比之於去年此時,已經是迥然不同。若是皇后娘娘能堅持按王二郎的法子調理,痊癒恐怕也是有希望的。”
贏太醫的話頓時就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一塊大石頭,殿中衆臣一下議論紛紛起來
“哪個王二郎?莫非皇后娘娘的病症緩解竟然不是贏老兒的功勞?”問這話的無一例外都是品級比較高的。
“聽說啊,近日建林酒樓又推出了幾道新菜式,聽說就是個叫王二郎的整出來的,當然了,以劉舍人的身份,自然是不會去那吃酒的了。只是不知道彼王二郎是否此王二郎。”這回答的就是品級稍微低一點的,通常而言,品級較高的官員吃酒都是挑那種門樓高大,小二服侍周全的老字號酒樓,像建林酒樓這種沒開多久的新場所,他們是不屑一顧的,吃酒麼,講究的就是個面子,這長安酒樓做出的菜餚味道幾乎是大同小異,真想吃好的,那不如呆家裡,花個高價請那些旬假休息的御廚來家做,去那平民區的酒樓吃酒,豈不是掉了自家身價?
“這個某家知道,某家有一表弟就在羽林軍中,有一日正輪到他值守宮中側門,正好有個叫王二郎的白身被徐少監領進宮來,因那王二郎狀似與徐少監很是親密,故而某那表弟就留意了一下,發現是被領進皇后的寢殿裡去,所以估摸着贏老兒說的就是這王二郎了,後來某那表弟有一次去建林酒樓與同僚一起吃酒,竟然看見那王二郎也在,建林酒樓的掌櫃夥計等人對他很是恭敬,紹芳兄方纔說建林酒樓的新菜式是個叫王二郎的整出來的,那麼可以斷定,此王二郎就是彼王二郎了。”這回又是個低品級的官員搭話。
“難道這王二郎竟然不是郎中,而是個廚子?”劉舍人奇怪了,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郎中會做菜的,郎中這活,需要人窮其一生去鑽研,症病的手段那靠的是平時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的,哪怕是與人說話,或者行路時候,心中也定是在辯證病例的。若是郎中,或許因生活所迫,家中請不起廚子,又無妻女孤身一人的,倒是會自己烹食,但都是能填肚腹即可,哪裡會去想着搞新花樣的菜式?就是想搞也沒那個時間啊。
或許,這個王二郎只是被帶進宮來爲皇后烹新吃食罷,皇后娘娘自病情加重後,食慾一直不振,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當此王二郎便是建林酒樓彼王二郎的猜測在衆臣中傳開來後,大家都這麼認爲,兩人絕對不會是同一個人。
“肅靜。”見階下亂哄哄的吵得不像話,當值黃門有點不悅,沒見你們這麼不懂禮數的,雖說皇上賢明,對大臣寬容有加,又廢了前朝許多繁文縟節,但最起碼,皇上還杵在這呢?亂哄哄的,成何體統?
見當值黃門發飆了,衆臣就都坐直了身子,不再交頭接耳的,開玩笑,若是被當值黃門喝令將自己趕出朝堂,這面子可丟大了,別看黃門一個從九品下的小宦官,可只要當值,在殿中陛下面前就是見官大一級,所有殿中禮法均在其掌握中,他若是說你不敬,只要陛下不發話,那就是不敬。
李世民其實並不生氣,反而很是滿意與贏太醫這番話帶來的轟炸效果,他心裡偷偷一小,嗯,別急,朕還有更重磅的呢,哎,這偶爾輕鬆一下,不板着臉,拿臣子們來開開玩笑好像也挺不錯的哦?
“傳戶部監丞蒲熙亮進殿。”什麼時候該傳誰,該進行什麼流程,今天上朝前就編排好了,皇帝只要在傳第一個人的時候說一聲,剩下的都交給了當值黃門,只要沒有插曲,一般地說,當天的朝會都會控制在一個時辰內結束,否則年輕的官員還好辦,要是年老的官員可就捱不住了。因此見殿中安靜了下來,當值黃門就直接叫傳了。
蒲熙亮一般都是晨時來戶部點個卯然後就回家鼓搗自己的事情去了,除非有特別交代或是大器製作,纔會呆在器監房內,除了高俸祿,升官快外,這也是匠官最讓人羨慕的地方之一。今天他來點卯的時候,就得了通知,一會早朝要見殿,皇上有話要問,把個蒲熙亮的小心肝激動的撲通撲通的,進殿啊,自己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呢,他激動的不是見皇上,器監就在宮內,有時候碰到什麼大器要做,皇上也會着便服來查看的,作爲戶部最得力的匠工之一,近距離的和皇上談話已經不是第一次。可這回不同,這是進殿,這得要六品官員纔有資格進殿的,可以肯定,今天進殿絕對不會是壞事,聯想起前日宮內有一小黃門來打聽水車及昨日水車試驗成功時,李校尉也在場的事,蒲熙亮心中感覺,或許,從今日開始,就是自家擁有資格參加朝會的時候了,而作爲匠官,自己依舊可以和以前一樣,點個卯就可以回去,沒什麼特殊事情,也可以不參加朝會。
器監房就在紫宸的東面,離得並不遠,因此當從殿裡向外傳遞着:“傳蒲熙亮。”的話時,蒲熙亮就聽到了,還沒等話傳過來,他就已經顛顛的小跑着來到了殿外,整理整理了袍衫,這才邁了進去,還沒等他躬身行禮呢,李世民就問話了:“蒲熙亮,朕聽李業嗣說,昨日你已經試驗成功了不需人力及畜力驅動的水車,可有此事?”
李世民這是見百官對傳蒲熙亮進殿反映不是自己預想的那樣激烈,心中急着再來一把震撼,因此一時就顧不得等蒲熙亮行禮,直接就開問了。
果然真的是水車啊,蒲熙亮慌忙行禮,回答道:“回陛下,確有此事,非是某隱瞞不報,只是,這水車依舊是試驗之物,某覺得還可以再造個更大些的,這樣就可以將水汲到一丈高。故想等大水車的結果出來後再來稟報。”雖然皇上並沒責怪自己沒及時上報的事,但自己的姿態那是肯定要放低的。
班列中的戶部尚書唐儉(579-656年)一臉驚疑,扭頭看了一眼自己後面的戶部侍郎,眼神的意思分明是責怪:怎麼此等大事竟然陛下知曉了?某家竟然不知?戶部侍郎一臉惶恐,壞了,這下事情大條了,這蒲熙亮造水車,自己也是一無所知,器監局這幫人是幹什麼吃的?
李世民看到了唐儉的小動作,就笑說道:“茂約莫怪下面的,朕也是巧合下才得知此事,因此就讓人跟着了,卻是與石卿無關。”唐儉可是自太原起兵時便跟着李家父子的,算來如今也是兩朝元老了(後來也是凌煙閣二十四臣之一),李世民對他自然很是客氣。聽到這話,那個被稱爲石卿的侍郎這才鬆了一口氣,否則以唐儉的脾氣,退朝後必定要將他訓個面紅耳赤的纔會罷休。
“好你個蒲熙亮,朕又聽說,這水車卻是王二郎所創,而你僅用一小塊黃玉便換了過來?”就在大家被前面一句不需人力,不需畜力就可以汲水的水車給轟倒的時候,李世民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句。這下可炸鍋了,殿裡頓時是嗡嗡作響,彷彿成千上萬之蜜蜂一下就飛了進來。
當值黃門見勢一仰頭,又想扯起嗓子喊肅靜,卻被李世民給攔下了,他一手的手肘支在膝蓋上,握成拳托住自己的下巴,身子前傾,饒有興趣看着下面亂做一團,心道:還沒完呢,你們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