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行,本來需要十來天才能趕到建安的,王況楞是在第七天就趕到了建安,一路風塵僕僕,可以說,除了晚間的歇息外,中午都隨便找個野店將就一點,然後休息小半時辰就上路,有時候,如果中午時沒有碰到村鎮,就在野外就着乾糧和水隨便填一填。
徐國緒沒有絲毫的怨言,但王況卻看得出來,徐國緒這一顛得難受,本身一個去勢之人,加上又有後來孫老頭幫他安的珊瑚管,馬一顛一顛的,**早就磨爛了,有時候奔跑一天下來,王況都能聞到徐國緒身上淡淡的臊味,王況也沒說多了感謝的話,有些情誼,是無需多言的。
到了建安城外,守門的兵丁遠遠的看到王況馬背上的三白,就大叫一聲:“小東家回來了!”又見王況策馬狂奔,趕快的就將掛在城門上的銅鑼取了下來,往城裡邊跑邊敲邊喊,“小東家回來了,有急事,有急事!”
敲銅鑼那就是有大事發生,不過在建安,目前還能有什麼事情比小東家回來更大呢?沒有,本來大家聽到銅鑼聲的時候還驚疑不定,但聽到東家回來了,有急事,就呼啦一下全閃到了路邊,將整條街道幾乎全都讓了出來,有的人因爲擠,就索性站到了沿街的店裡,將整個店給堵得水泄不通,店家還一個勁的嚷:“都往裡站站,往裡站站,大家擠一擠,莫要誤了小東家的大事。”
王況回建安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一忽兒工夫,整個建安如今形成的雙井字型街道就全都讓了出來,沒人知道王況有什麼事,要往哪裡去,所以,乾脆就全都讓出來。
現在的建安,光城裡的人口就已經有二十幾萬,這還是在建安有家有業的,要是把那些只是臨時來採買貨物或者慕名而來見識建安的繁華的遊人等等都加起來,早就超過了五十萬,確切的說,現在的建安,不管任何時候,在城裡的人一直都沒少過五十萬的時候。要是到了流水大席和天下大比期間,短時間內的人口就能達到兩百多萬,儼然已經成爲江南第一大城市。
這麼多人裡面,大部分外地來的客人都是知道建安人口中的小東家便是建安侯的,但也有不少人不知道,只是大家都這麼讓了,他們也就跟風一起擠着,他們也怕啊,萬一這大家口中的小東家是個強勢人物,自己還不夠人家摁死的,不過也有人膽子大,就壯膽問了句:“小東家是誰啊?怎地如此強勢?難道比刺史還厲害不成?怎麼你們都讓着?”
他這話一出來,悲催了,身邊的人個個都拿了看怪物的眼神鄙視的看着他,不少人也不嫌這盛夏擠在一堆難受,特地的往人堆裡擠了擠,擺出一副我不認識這個人的樣子出來。還是店家厚道,本着和氣生財的道理,苦口婆心的道:“客人,您沒見識也要有常識啊,您也是跑遍天下的人,本應該是見多識廣,您見過哪個地方的豪門大紳能有如此強勢?您見過哪個地方的百姓會讓道讓得如此心甘情願,興高采烈的?就憑這個,您怎麼能說小東家強勢呢?某家告訴你,這也是在某家店裡,而且小東家早有言在先,誰也不許欺負外地來的客人,否則,某家說話的這會兒工夫,這些鄉親們早就把你揍得滿地找牙了!罷,罷,罷,就當某家結個善緣了,您先前定的東西某家也不會少您的,但折扣就沒了。”
一聽這花,那人就急了:“店家,您怎麼能出爾反爾呢?不是明明說好打個九折的麼?某實在是不知道你們口中的小東家是何等人物,但是您也不能就此而取消了折扣啊。”
身邊就有人插話了:“我說這位客人,您就知足罷,趁着大傢伙都還沒把你說的話傳出去,等下等小東家過去後,趕快的買完東西走人,以後說話呢,注意留點口德,要看清形勢再說,小東家那是咱們建安人的小東家,是星君下凡,沒有小東家,就沒有今日的建安,所以,在建安,您說誰都行,但就是不能埋汰小東家,劉掌櫃的肯讓你買了東西回去,已經是不錯了,若要是換了某,早就把你轟出門去了。”
至此,那人這才隱隱的明白,自己剛剛說的人是誰。建安侯的威名,如今是天下皆知,不要說在建安,就是在其他地方,若要是有人說建安侯的壞話,那也是幾乎寸步難行的,不爲別的,就爲着建安侯讓全天下的人如今都不再爲糧食犯愁,不再爲看病愁惱,不再爲自家兒郎沒有錢沒有地方讀書而煩心,就憑這幾點,前朝幾千年,有多少人能做到?沒有一個人!百姓的心很實,誰能爲他們好,誰能幫他們解決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保障,哪怕這人有着諸多的缺點,在百姓的心中,也是有如聖人一般的存在,更何況到目前爲止,還沒聽說過建安侯有哪個地方不好呢。
這下他再也不顧着惦記九折的事了,連連的掌了自己幾下嘴巴:“我讓你胡言亂語,我讓你口不擇言……”一直拍到嘴脣都腫了起來,如同兩根香腸在那掛着了,這才含混不清小心翼翼的向周圍團團作揖,“西目有眼八書忑砂,換親總位鄉親煤將目的花穿出氣,不然,目以後可必祥所生意啦(是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衆位鄉親莫將某的話傳出去,不然,某以後可別想做生意啦)。”
見此人有則改之,而且改得也快,也知道了自己錯在什麼地方,大家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七嘴八舌道:“不知者不爲過,某等不說就是了,只是以後還請說話前要三思纔是,否則,您這性子,走到哪去,總歸是有吃虧的時候的,這也是在建安,不然,哼哼……”。
聽聽,這本來說是不說了的,結果說着說着又是一通說教,而且說這話的竟然還是個嘴上沒長鬍子的小年青,比那商人小了至少十幾二十歲都不止,論年齡,那商人可算是父輩人物了。但現在,也只能唯唯喏喏的低着頭,任他教訓,不敢有任何的怨言,還得擺出一副受教的乖寶寶模樣來,再怎麼說,人家年齡擺在那,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要多,可沒辦法,人家小年輕佔着理,而且要是真的這話傳到外地去,以後他還真有可能到哪也採買不到貨物了。這情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噓,別鬧了,小東家來過來了,奇怪,這是要上哪呢?小東家的家不在這個方向啊,就是要去州衙門縣衙門或者說是鎮將府,那也都不在這個方向啊,更別說富來客棧了。”門口有人這時候就嘀咕上了,邊嘀咕邊納悶。
“啪!”他正納悶着,腦袋上就被人狠狠的拍了一記,回過頭一看,就怒了:“厝大,你這個潑皮,好端端的打某做甚?莫要以爲現在是小東家回來的關鍵時刻,某不敢動手,真要惹惱了某家,某就把你丟到街上去,讓整個建安人把你揍個半死!”
“切,你傻了不是?你丟呀,來丟呀!傳出去不被人笑死,你忘了這方向是什麼方向?前面不遠處就是孫東家府上,小東家向來視孫東家爲自家長輩,尤其是孫家娘子孫韓氏,東家三兄弟極爲敬重的,他一回來就去孫家怎麼有錯了?某看你是昨晚被你家婆娘給夾迷糊了,嘖嘖,你們可不知道啊,他那婆娘,聲音可真大,大半夜的,那一聲一聲的叫,讓某一夜輾轉難眠,大家說說,某打他這一下,該也不該?”
“哄”的一陣,大家就都笑了起來,有人眼淚都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該,該!也真該打這一下,否則這厝大可能還要迷糊下去了,不過話也說回來了,憨子你半夜不睡聽人家的牀,真想要,那就去娶個婆娘回來啊,整日介裡就在街上蕩,也不是個事。”
被人搶白了的憨大撓撓頭,又將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某那哪是遊蕩,某是按小東家說的,維持秩序,嗯,就是維持秩序,你懂不?你懂什麼叫秩序麼?諒你也不懂的。小東家說了,這人多了,就有許多什麼什麼不確定的…事情,對就是事情發生,就需要我等隨時隨地的能夠處置,小東家也說了,建安能有安定的局面,某也是有功勞的!再說婆娘,某如今好歹也算是半個吃公糧的人了,自然要選那清水的,又會持家的娘子回來纔是,怎麼能將就呢?嗯,馬別駕說什麼來的?哦,是寧缺勿濫,對的,就是如此。”這人還真憨,竟然將馬周來建安後對選吏標準做的闡釋給用到了選新婦的標準上來,新婦只能有一個,還想濫呢?
不過這幾人的對話,卻是讓大家對小東家更是尊敬了起來,東家,風塵僕僕的回來,連自家也沒回孫家了,這是多大的孝心哪?孫東家也不是小東家的真正親族呢,可惜了,小東家一族長輩都歿了,否則,這該是多讓人羨慕的一幅天倫之樂?
卻不說這些建安人想得如何,此時緊緊跟在徐國緒身邊的胡翰山腦子已經暈乎乎的了,建安侯受建安人尊敬他能想得到,但他卻是想不到會尊敬到如此的地步,一聽說建安侯回來了,就自發的將街道讓了出來,可以說這纔是真正的萬人空巷,只不過這萬人空巷,空的只是街道,而街道的兩邊,站滿了人,都是一臉崇敬的看着建安侯。這一刻,身在隊伍裡的他,不由的挺了挺身子,儘量讓自己騎馬的姿態更正些,更有氣勢一些,就連他跨下才被他馴服了沒幾天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遭的氣氛不同,邁出去的步齊,更脆了,一匹馬是如此,幾匹馬都是如此,跑到了後來,十幾匹馬,就全是同一個步調,一致到了彷彿只有一匹馬在跑。
“真威武。”
“真威風。”
“真帥氣。”這些都是站在街道兩邊的人心中發出的不由自主的讚歎,就這一剎那間,彷彿整個天地間,就只有這一支隊伍,明明是疾馳在建安的街道上,但卻又彷彿靜止在那,此時在建安人眼中,一切又彷彿和風細雨般的,有那麼一股子喜悅,有那麼一股子的自豪從心中油然而生,這,便是咱們建安人的驕傲呢。
徐國緒也受到了感染,直到這個時候,他纔對王況一笑:“看到這一幕,某這一路上的辛勞也算是值了,人生一世,誰能有二郎在建安的地位?這地位,不是天地給的,不是百姓給的,是二郎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慢慢的賺來的,某不怕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聖人在此,怕也是要嫉妒二郎了。”
眼見快到孫府了,王況這才摸了一下三白的頭,三白一聲呼嘯,整個隊伍的馬就突然的整齊慢了下來,沒有誰先,也沒有誰後。王況等馬慢了下來,這纔對徐國緒道:“國緒,你也會有這一天的,只是要記得,出了海後,無論有多艱難,你都要給我挺過來,世上再難的事,還能有當初你受那一刀難不成?相信我,只要你能平安回來,所受到的待遇,必定不比況差。”
“二郎既然這麼說,那就必定是的了,某現在恨不得馬上就登上樓船,帶領着兒郎們往那大洋深處去了,某也要讓阿爹阿孃在天上瞧見,哪怕是去勢之人,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某家,並沒辱沒了徐家先祖,某當得起國阿爹給起的國緒這個名字。”徐國緒又笑了笑,眼中含淚,卻不悲傷。
孫家門房早就聽到街上的動靜,也早就有見機的街坊早早的抄了近路趕來報說小東家回建安了,此時正往孫府趕來,所以第一時間就大開了中門,管家下人等全都候在了門外,等着王況,也有人趕着回後院去給孫銘前和孫韓氏報喜去了。
到了孫府,王況跳下馬來,將繮繩往迎過來的孫家管家手中一丟:“伯父和大娘可好?”
“好,好,好着呢,只是最近主母總是念叨着小東家,卻也沒想小東家還真經不住唸叨,這不,就回來了,東家和主母保準今兒晚飯能多吃上兩碗去。”管家也是看着王況和王冼兄弟倆長大的,他接過繮繩,滿臉是歡喜的笑,小東家還真是個好孩子,都已經如此的地位了,結果回到建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候自家郎君和主母。
王況見管家臉上的笑不似作僞,這才舒了一口氣,舉步就要邁進門去,不料眼前一黑,當即就歪了下去,黃大手快,一把攙扶住了,叫道:“快端紅糖水來,小東家這一路奔波,連續趕路,飯吃不多,睡眠也不足,全靠一口氣支撐着呢。”
“多端幾碗來,某家也撐不住了。”剛下馬的徐國緒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伸出手,靠在了胡翰山的肩膀上,有點有氣無力,其實他的身體更不如王況,只不過在宕牢村的時候,王況上山累了三天,又連續趕路,而他則是在營地裡好好的修養了三天,所以他這才能撐得住,但也是和王況一樣,一聽說孫銘前夫婦安好着呢,就也一下沒了力氣。只有醜醜,年紀小,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和幾個護衛,雖然累,但也還能堅持住。
王況一路上的焦心,黃大是看在眼裡,但卻是不敢也不能勸說讓王況慢一點趕路,他明白對王況來說,孫銘前夫婦就有如王五夫婦於他一樣重要,這種重要性,遠不是其他什麼東西可以替代的,如果自己勸說了,萬一真要有什麼事情發生,恐怕小東家一輩子心中都會自責,或許還會因此而消沉下去。小東家那是要做大事的,絕對不能因爲其他的因素而影響到小東家的計劃,因此,這一路上,黃大除了加緊督促幾個護衛外,他所能做的,就是提高戒備心,一路小心的護送着王況和徐國緒往建安趕,其實到了這會,他也是精疲力竭,也是靠的一口氣將自己撐着不倒。
王況這一歪,孫家衆家丁一時間是手忙腳亂,趕忙的把王況和徐國緒扶到了堂前的躺椅上躺下,又有家人快步的跑到堂後去端糖水拿蒲扇,還有人飛快的跑去稟報孫銘前夫婦。
“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如此?”原本接信說王況回來而欣喜的孫銘前還沒高興到高點,就又被隨後趕來報說小東家暈了過去的消息給嚇壞了,三步並兩步的趕到了堂前,一臉的心疼。
“無礙的,小東家是因爲回建安途中,突然心生驚悸,因此而擔心二老的身體,故而一路緊趕慢趕,累着了,這也是因爲見二老安好,心中的牽掛一下就消了所致,喝點糖水,歇息幾天就好了。”黃大軟言相勸。
孫銘前這纔將信將疑:“真沒事?某看,還是把應郎中請來瞧瞧的好,管家,還不快去請應郎中來,就說小東家暈了。哎,這孩子,也太實誠了點,某夫婦倆呆在建安好好的,有使君有別架,還有李鎮將這些人看護着,怎麼會有事呢?別說有事了,就是有個小風寒,那應郎中也總是能及時的趕到的。”
“喔咯,這又是怎麼了哇,有什麼事,你就不能緩一緩麼?”隨着一聲哽咽,孫翰氏也趕了過來,一聽到黃大的話,就心疼的不行,也不管還有外人在呢,就又“喔咯,喔咯”的叫起了王況。
“若說有事吧,還真有事。”孫銘前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