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小鐲現有的記憶中應該沒聽過花樓, 但她卻覺得好像知道。

總覺得……似乎有種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只拿錢做事的感覺。這只是感覺,事實未明之前一切偏見都是不可取的。小鐲是很想這樣想……只是就剛剛師叔的所爲來說她也很難說服自己……

花事隱看着她那努力想要壓下一臉厭棄的表情就似乎很瞭解,也很習慣了旁人的看法, 笑道, “師侄可不要有什麼誤解啊, 花樓可不是拿了錢就昧着良心做事的大奸大惡之處, 我們只是有所爲有所不爲, 在這亂世中求一個自保而已。”

這個小鐲也不是不能理解,各家各派有自己的處世之道,她只是花事隱的師侄, 甚至只是他一個外在身份名義上的師侄。有什麼立場要求對方爲她而改變什麼。

“反正銀子天策出,也不管我什麼事……”

“嘟念什麼呢?”

“沒……”

“先談正事, 你就暫時留在秀坊, 那裡暫時比外面安全些, 我找你也方便。你所說的金兵探子既然來了,遲早會與六大門派裡的通敵者聯絡, 不怕查不到,只是恐怕需要些時候。我隔幾日便找人給你遞消息,若有什麼發現自會約你來見,若未約,你便安心等着吧。”

小鐲默默應着, 雖不知這是師叔的作風亦或花樓的做法, 卻很難不生出幾分好感。該說是對人的體貼或是對金主的負責呢……如此照顧到對方會焦急等待的心情。

“多謝師叔。”

“不謝, 我可是還未放棄, 希望你能到師叔這裡來呢。”

“師叔爲何就偏偏看中了我?我也沒有多少能耐……”

“足夠了。花樓不缺人才, 想要的,只是合適的人。無根無底, 不被世間物所束縛,卻又來歷清楚可以信任的,你不正合適麼?”

“我……我這樣,也能算是不被束縛麼……”

曾經,她的確覺得自己可以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可那時的自己,已經在思過崖上被束縛住了。師叔的那個謊言彷彿成了真實,無拘無束的那個卓小鐲真的死了。

“——我還以爲你從大漠回來能有點長進呢。罷了,若當心如鐵石全無困惑,哪兒還像是活生生的人呢。”

——困惑嗎。

似乎一下子被花事隱點中,小鐲突然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在困惑。

過去的卓小卓從不困惑,就那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執着着,粉身碎骨也不退一步。而失憶之後的卓小鐲心無所繫,亦無困惑。困惑對於她一直是陌生的,如今的她卻一面被陌上青的情誼拴住,一面憶不起卓小卓擁有的過去,面對這段憑空而來的感情,她是困惑了吧。

“師叔,那我要怎麼樣纔可以不困惑?”

“……”

花事隱真是閒着沒事多什麼嘴呢?所以現在要他來當愛情顧問嗎?問題他的希望是陌上青乖乖去當純陽的掌門,小鐲來花樓跟他做事,所以他這個愛情顧問豈不是會當得很偏心——

——誰讓他如今是花樓的當家人……

“放下,自然不再困惑。”

他是花樓的當家人,他可以面不改色說着違心的話。小鐲依然默默,只是表情是有些許疑惑的。

倘若,放下便不再疑惑。爲何她去了大漠都還是沒能擺脫掉這困惑?決定去大漠的時候,她是有心放下的吧。

“沒事兒就快回去,免得在這裡人多眼雜。”

不想小鐲深思他便要趕了小鐲回去,然而自己一轉身卻被嚇了一跳,“師兄——”

小鐲的心一下子就懸了空,噗通一陣亂跳,縱然她是揹着陌上青此時也亂了主意,只能僵硬的背對着動也不敢動——一個人要臉皮厚到什麼地步,才能如花事隱一般,此時還笑的若無其事?就連心裡的驚訝和意外也無法穿透他那層臉皮。

“師兄怎麼也出來了?”

陌上青尚在幾丈之外,他若無其事度前兩步,卻是不着痕跡地擋住了小鐲。

“只是出來透透氣,未曾想會遇見你——便不打擾了。”

花事隱有再多的貓膩他如今也不會關心,倘若他唯一關心的事得不到結果,其他的一切便都容不進他心裡。

小鐲那慌亂跳動的心一下子靜了,靜得每一下跳動都數的清。陌上青那漠然得透着冰冷的聲音讓她胸口又一絲絲的疼起來——師父的聲音,聽起來是這樣的嗎?

冷得,叫人心寒。

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真是好險——看來今天,倒是拖了你這身衣服的福了。”

小鐲勾勾嘴角卻笑不出來,只回憶道,“以前,師父都會教育師叔的……”

“對,純陽門人要清心寡慾要潔身自好——囉嗦得很。你怎麼知道?哦——我倒是差點忘了,在藏劍的時候他就囉嗦過。”

“可是師父如今,都不會囉嗦了麼——”

“——快回去吧。”

起風了。

被吹亂的頭髮半掩着花事隱的臉,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笑。

“師叔——”

“小鐲,你對於陌上青這個人來說,已經死了。那纔是最好的,懂麼?——回去吧。”

小鐲告別了花事隱,卻沒有回去。她的腳無論如何也無法邁向秀坊的方向。她知道自己想去哪裡,身體比頭腦更誠實。

她遠遠尾隨着陌上青,不敢靠近,不想離開,就只是看着他。師父彷彿還是過去的師父,可她知道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因爲他,已經什麼都不再關心。

她不是爲了這樣,才離開的呀。

小鐲抹了把眼淚,在她意識到時,她就已經哭了。

“公子,這是這兩日小鐲姑娘的行蹤。”

花事隱看着那份報告就嘆氣,本來以爲從小鐲這裡下手,讓兩人分開會容易些呢。可是這丫頭現在在做什麼?天天尾隨?

只要陌上青離開客棧,她必然跟去。以陌上青的功力不會發現不了有人尾隨,可是他不關心。因爲花事隱也偶爾會派了人去跟着他,從一開始做得隱蔽到後來幾乎有些明目張膽。如同在挑釁他的底線,可是陌上青一直不曾理會。

他想要的只有小鐲的下落,其他怎樣,都無關緊要。這樣的發展,似乎超過了花事隱的預期。

這樣豈不是說,掌握了小鐲,就等於掌控了未來的純陽。這實在是個很意外的收穫。

“公子,你看我們可要把小鐲姑娘帶回來?”

“不用,她不會去見陌上青。就隨她吧,反正,離她來花樓的日子也不遠了。”

小鐲尾隨陌上青已三四日,她過去似乎從來都看不懂他,這幾日卻好像越來越看得清楚。哪怕一個背影,一個偶爾的側臉,都似乎能一眼看到他心裡去。

因爲,那裡很空。即使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只有他心裡是空的。

“跟夠了麼?”

小鐲一驚回頭,“揚刀!?你怎麼——”

揚刀斜睨着她,嘴角的那一絲弧度說不清是嘲諷她或是自嘲,“讓我等着,只是爲了你去做這種事?”

“揚刀……”

小鐲不知該如何對他說明,此時不管說什麼聽起來都只是藉口罷了。而且,她在脫險並安頓下來,也與師叔聯繫之後,依然不曾去找揚刀,這也是事實。

揚刀脣邊的弧度漸冷,些微涼薄,“揚州雖算不得小,也沒有大到哪裡去,陌上青這般顯眼,你做的事,以爲沒有人看到嗎?我只是來看看,真的不希望看到的是你——”本以爲自己該有足夠耐心的——揚刀一直都知道他們中間有一個障礙,而這個障礙會是誰則不言而喻。

只是他們在大漠的日子許是有點久,讓他幾乎以爲她這個過去的師父已經不是問題。結果,幾個月的戎馬生活並肩抗敵都改變不了什麼,這個師父一出現,他就無足輕重了麼。之前爲她所作的一切,此時便都沒有了意義。或許,很難沒有些心涼吧。

“卓小鐲,你的心,是捂不熱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