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不過是僅僅幾個月前的事,陌上青卻覺得已經過了半生。
也是,對於小鐲來說,那已經足以是一個新生。
可是即使覺得過了這麼久,那一日打碎了所有平靜生活的情景卻還如此鮮明。
“師父,可不可以陪我去空霧峰看雪?”
“師父,我進純陽十年了,還從來沒看到空霧的雪融過。”
“師父,你冷不冷?”
“師父,如果有一天,純陽的雪融了,你會不會愛我?”
“師父,我愛你,所以,我不要當你的徒弟。”
其實從那一天,陌上青就已經失去了小卓吧。
因爲他的立場,絕對無法接受小卓的感情——那是他養了十年的徒弟。
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他和小卓之間竟然隔了一道萬丈深淵,就如站在純陽的兩峰之巔,邁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而小卓不肯停留在原地,向前,粉身碎骨,或是轉身離開——
所以後來這件事被傳開,令掌門勃然大怒,勒令小卓悔改認錯或是逐出純陽,這一切都不過是讓那個既定的結果提前到來罷了。
小卓就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離開了他,甚至如今連記憶也消失,讓這個“離開”成爲了永遠。
他甚至,對這一切都還未來得及深思。
他如純陽萬年不動的冰雪,小卓卻是那一隻歡脫的蝶,早早羽化,遠離這一成不變,飛遠了。
陌上青些微的茫然,生性淡泊如他,一生潛心修道,卻從未想過這種事情。
花事隱早不知什麼時候磨蹭過來,顧自進了屋,在陌上青習慣性的無視中東摸摸西摸摸,還坐下來喝了一杯茶,於是在終於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之後只能自己製造機會先開口。
“師兄,你打算怎麼還這兩把刀劍?”
“還就還了,什麼怎麼還。”
“——你不是就打算這麼拿去給他們吧?那他們追問起來是怎麼找回來的,師兄打算怎麼說?”
陌上青不可能說出小鐲,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找什麼替罪羊。於是連個元兇都交不出來,豈不是要去接受衆人質疑的目光?
“你這麼說,是已經想好了辦法了?”
花事隱這種人可不會爲了關心關心你而來,陌上青淡然地等着他有話快說,
“這個……解鈴還需繫鈴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
花事隱打了個響指,門外小鐲立刻很狗腿地跑進來,“師父——這個就交給我吧!我去把刀劍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覺的,只當是一場鬧劇,藏劍和霸刀又不能怎麼樣~”
“不行。”
“師父——”
“你以爲藏劍和霸刀在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之後還會那麼疏於防範嗎?”
“那我直接趁半夜把刀劍插大門口好了。”
反正只要是還了就好,何必計較方式呢。
陌上青卻依然反對道,“不行,偷了刀劍已是不該,怎能用如此不敬的方式還劍,等於給藏劍再一次羞辱。”
“……師父,你活的真累。”
“誒,這個我贊同~”
花事隱也是個做事不按章法的,何況藏劍的臉面什麼的,與他何干?
陌上青淡淡掃一眼,“小鐲,藏劍的臉面,也是你二師傅的臉面。”
他知道,小鐲不僅有三師傅,也有二師傅。他知道小鐲依然叫自己小鐲,不曾改回小卓。他只是不能不去替她想,這顆腦袋裡根本就不會去想的事,他只是替她想了而已。
眼前的陌上青讓小鐲彷彿可以看見過去的自己,在這樣的師父身邊,她該是很幸福的。因爲——她什麼都不用想,師父什麼都會替她想。
“那,我還是把寶劍送回去,再附上字條:聞君有寶劍倚天,妙手鑄成,不勝心嚮往之。於今夜子正,踏月歸還,君素雅達,必不致怪我不告而取之——怪盜一枝梅留。如何?”
“……”
“……”
一枝梅你亮了。
陌上青蛋定了一下,“字條就不用了,劍自然會歸還,我會派純陽弟子去。你就不必參與了。”
“不行!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當然要去的!”
“我說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卓的性子,她要去就讓她去吧。能偷得出劍,難道還會被放回去給難住麼?況且——師兄你可以幫她的不是麼?”
陌上青看了他一眼,花事隱這個人如果把腦筋用在正途上,恐怕純陽未來的繼承人還是個不確定因素。
“好,我會安排,幫你找機會去劍爐。”
還劍之後,他們就兩清了罷。
小鐲撫摸着刀劍長長嘆息,她願此生無所羈絆逍遙自在,奈何面對陌上青卻諸多思慮,連這兩把刀劍也可以舍。
葉鏡霜自是很開心,若能把劍還了他的心也踏實了。只是這件事小鐲既然要一人做事一人當,自然不會接受陌上青的安排讓他插手。她要自己解決,就當然不會漏了葉鏡霜這個二少爺——
“什麼,我也要去?我哪兒有那麼大權利隨便調守衛啊,而且,丟劍的時候我去了,劍莫名其妙的回去的時候我又在那裡,一定會被懷疑到的……”
“二師傅,你知道什麼叫‘支開’嗎?誰讓你去命令他們離崗了?你就不能做得聰明一點啊?”
凌子淚挖苦道:“他的腦仁太小,要聰明點有點困難。”
“凌子淚!你才腦仁小!比阿拱還小!”
“嗯?它叫阿拱啊……”
小鐲瞧着在二師傅房間裡滿地亂竄拱來拱去的小野豬,這起名字的水準,果然夠小腦仁。
“二師傅,它是不是長大了點啊?”
“那當然的,我養得很努力的——瞧瞧,個頭大了不少,力氣也見長了吧?”
小鐲瞧着它一頭拱在書架上,上面的東西劈里啪啦往下掉,直接把它埋了。阿拱倒不愧爲野豬品種,從裡面鑽出來抖抖硬硬的毛,又朝着屏風撞過去,已經千瘡百孔的屏風直接倒地,又添了兩個窟窿。
“對了,可以用阿拱啊。”
無論是葉鏡霜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還是要引開守衛,阿拱不就是最好的藉口嗎。
野豬的成長是很快的,尤其阿拱這種吃好喝好被人慣寵着撒歡兒四處亂撞的。養了這麼些天,馴化沒看出一點,只有力氣見長。
凌子淚也陪着葉鏡霜一起去,而他的作用,就是往葉鏡霜怎麼也不捨得的野豬屁股上狠狠紮了一錐子。扎完還一腳踹出去,“跑吧!”
阿拱嗷嗷叫着滿園亂撞,二少爺跟在後面一面狂奔一面對那些身背重劍隨時可能一劍看下去的弟子大吼:“讓開!讓開~~別砍啊啊~~”
一時人仰馬翻,院子裡一片混亂。
“葉鏡霜!把你的豬領回去!否則現在就在這裡殺了!”
劍爐大總管那是葉鏡霜的長輩叔伯,教訓起來氣勢如雷,葉鏡霜絕對相信如果不照做他絕對會把阿拱砍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要怎樣毫髮無傷地抓捕一頭抓狂的野豬。
“劍爐那邊出了什麼事情,那麼亂?”
陌上青在路過劍爐時稍稍駐足,引路的藏劍弟子往院子裡看了一眼,“啊,是二少爺養的豬,大概又跑出來了,陌道長不必介意。莊主還在等您,這邊請。”
——葉鏡霜?
陌上青微微頷首,跟隨引路弟子離去,心思卻不斷在轉。
葉鏡霜——小鐲?
最終滿院的人在雞飛狗跳下用網子網住了阿拱,“哎呦娘喂,二少爺,以後要看好你的豬啊,這力氣大的……”
葉鏡霜勉強笑笑卻笑得有點難看——小鐲~~師傅就只能做到這樣了,你可千萬要把事情辦妥啊~~
此時的劍爐中,小鐲抱着倚天劍退到了牆邊,看着眼前本不該出現的人——“你是霸刀山莊的。”
這裡是藏劍的劍爐,霸刀的人不該出現在這裡吧?小鐲實在不覺得他們有友好互助到一起來查這件事情。
“沒錯,我是霸刀弟子,那麼你又是誰?——當然這並不怎麼重要,我只是來找線索的,如我所料,雖然還不能確定藏劍的確有貓膩,但在這劍爐裡卻收穫不少。你手裡的,就是倚天劍吧?”
“誰說這是倚天劍了?”
除了藏劍莊主本人根本還沒人見過倚天劍,她會承認麼?
“好吧,那我暫時不去想這是不是倚天劍的問題——不過我猜……屠龍刀,你一定知道在哪裡吧?”
啐,根本就不相信她!
小鐲謹慎地留意着四周,可惜就算不去看也知道這筒子一樣的劍爐里根本沒有地方可以逃,除了正門,能夠出去的地方就只有上方的天井。可是就算她輕功再好,根本來不及跳出去就得被人給拖回來。
眼前的人看起來很強,而她——或許她曾經是純陽弟子,可她根本什麼都不記得。所學武藝只有大師傅教的參加過稻香村青年團去打流氓的拳,二師傅三師傅教的連砍帶戳木樁功,至於實戰經驗,零蛋。
思索片刻,“屠龍刀嘛,哈哈,我當然知道——不小心撿到的,我這就領你去拿——”
“撿到的?”
“是啊是啊——”
“還順便撿了倚天劍?”
“——這哪是什麼倚天劍啊,這就一把殺豬刀,真的……”
“好啊,這把殺豬刀我看中了,乾脆就一起給我——”
霸刀弟子伸手就要來拿,他竟是打算倚天屠龍兼收,小鐲反射性地抽出倚天劍,對方卻只看了一眼便道:“純陽弟子?”
……這不是真的。她用的明明是二師傅教的藏劍功夫——
“原來純陽也不過如此,道貌岸然卻表裡不一,還真是沒冤枉了他。”
“我做的事跟純陽無關!”
“哦?那跟藏劍有關?”
——你妹紙啊!X光透視眼啊!有什麼你不知道的嗎??
那霸刀弟子看到小鐲的表情笑了笑,“其實,我看到過你跟藏劍的少爺在一起,怎麼,猜中了?”
“……”小鐲討厭這個人!“有句話,叫:你知道的太多了!”
嘁,滅口?
小鐲出劍乾脆利落,頗有藏劍風範,直接拿眼前的霸刀弟子當人肉木樁砍,只幾個交手來回,卻已經開始咒罵那兩個只知道攀比互鬥不好好教徒弟的師傅。
“還要打嗎?”
“不打了……”打不過還打那不是血海深仇就是腦子進水,可是小鐲是弱勢的一方,所以她很上道,“你想怎樣?”
“要說怎樣——我最近缺個老婆。”
“嗄?”
連小鐲這顆雖然傷過,雖然缺點但依然機靈的腦袋都卡殼了好半天——“您這意思是——我?”
霸刀弟子雙手環胸沒有回答她卻直接道:“我叫揚刀,霸刀山莊二代弟子,還有什麼問題嗎?”
“——你腦殼壞掉啊!”
“你當然可以不答應,不過結果你是覺得被我拎出去見藏劍莊主比較好,還是直接連人帶劍一起綁走比較好?”
小鐲愕然了!
這得貧瘠成什麼樣兒的山莊缺老婆缺成這樣啊!路過的都抓着不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