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澤的一番話讓柏淵的思緒凝滯了片刻，他將青年的話反反覆覆地想了一陣，又想到昨夜的事情，心中不由產生了幾分愧疚。
但如若讓他再來，也許仍然會選擇那樣做。
青年完全想錯了，他從來沒有將他當成是累贅，但另一句話他卻無法反駁。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在那一刻受到了心魔的侵蝕，心理防線很低，加之赫爾曼帶領的人就在後面追擊着，他確實沒有想過身後之事。
對於葉澤來說，柏淵心中總是存着一絲虧欠。他當年因爲戰事不得不中斷同葉澤的聯繫，又無法立刻迴應對方的感情。那樣一顆捧在他的面前，他也只能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
柏淵突然意識到，這樣的答案或許是最差的答案，他給了對方希望，但是又不曾真正地迴應，所以才導致了葉澤的情緒失控。
而在對方處在情緒低谷時，葉穆的消息會讓他變成什麼樣，柏淵無法確定了。
他想了很久，最終叫來沈亦舟，讓他將得到的消息傳達給葉澤。柏淵想，或許後者現在並不想看到自己。
但沈亦舟去而復返，臉上有些難堪。柏淵一問，才知道葉澤直接對他甩了臉色，不由垂眸沉默了半晌。
沈亦舟有些擔憂地說：“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柏淵搖頭道：“沒事，不關你的事，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他沒費多大的工夫便在安全區東邊的瞭望塔上找到了葉澤，塔頂離地面有數百米高，站在上面風很大，如果不扶着圍欄便會有搖搖欲墜的感覺。
葉澤轉過頭時便看到了登上最後一級臺階的人，但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去，而是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他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曲着，手肘虛虛地搭在上面，望着塔外的景緻，一言不發。
柏淵慢慢地走到他身邊，然後輕輕地在他身邊坐下。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陣，柏淵先開了口。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沉聲說道，“那時候確實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讓你感到痛苦和不愉快，這是我的失職。”
葉澤輕聲嗤笑了一聲，嘴脣又抿緊了不說話，可心中卻道：哪裡是失職的事情，其實在這個人心裡，他從來都只是下屬，是後輩，而從未想過會成爲情人吧。
柏淵凝視着葉澤硬朗而年輕的側臉，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有個聲音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這個人很好，他知道，可他從未經歷過情愛一事，從未有過動心的經歷，從未被人這樣愛慕着，所以難免會感到迷茫。他其實一直都是懷疑的，懷疑他到底能不能對他的感情給予迴應。他之前說會認真考慮，心中卻依然是不確定的，不確定自己到底會不會動心，有沒有愛人的能力。
以前有下屬曾經同他調侃，說：“長官，你看起來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一樣。”
柏淵不懂，問他，下屬便笑道：“就是覺得，很難想象長官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是啊，別說他人，就是他自己都很難想象得出。什麼是愛，什麼是心動，他都一無所知。
這樣像怪物一樣的自己，恐怕還是沒有能力，也沒有權利對一個這樣優秀的青年許下承諾吧。即便是他之前說的話，也都顯得有些草率了。
柏淵這樣想着，只覺得心境有些灰暗，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而旁邊的葉澤卻突然發了話。
“其實我沒必要怪你，都是我一直在強迫你接受我的感情，事實上，你根本就不會喜歡我。”
他用冰冷而充滿失望的語氣說完之後便站了起來，柏淵怔了一下，擡頭去看他，只是逆着光，無法看清對方的臉。
“教官讓沈亦舟傳達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麻煩教官了。”
他說完之後，擡腳就走。
柏淵下意識地叫道：“葉澤。”
後者的腳步停了一下，然後繼續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
柏淵未曾想到葉澤會走得那樣快，又或者只是意識上感覺到的快，但按常理分析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
葉家是聯盟中的軍事世家，葉穆之死對於葉家人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自然希望葉澤能夠儘快護送葉穆的遺體回到赫拉莫，所以當天下午總部便派了飛船將人接走了。
想到青年臨走前的狀態，柏淵想了一陣，拿出那個許久都未用過的通訊器，找到了葉澤的對話框。他將原先的ID註銷了，然後連接上總部內網，確認無誤後登上了自己的軍事賬號，加密之後往葉澤的通訊器中發了一條信息。
【不要難過。】
發完之後，他盯着屏幕看了一陣，又覺得這句話可能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想要撤回，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閉了閉眼，將通訊器放到一旁，靠在了座椅上。
也罷，他其實就是這樣的人，不懂得如何安慰，也捉摸不清他人的情緒，如果葉澤會對這樣真實的他感到失望，從而認清他並沒有那麼好，就葉澤而言，這或許並不是壞事。
此時此刻，飛往赫拉莫的宇宙飛船中。
葉澤情緒低落地躺在休息艙內，腦海中卻思緒萬千，根本無法進入睡眠中。
昨夜他就一夜未睡，如今疲憊到了極點，可精神卻無法放鬆下來。
他已經看到了葉穆的遺體，他們最近一次見面還是半年前，那時候他剛剛得到加入H-12部隊的資格證，葉穆對他說了句恭喜，同時表達了對他上戰場的擔憂。
但那時候他說了什麼？
“沒事，擔心我沒必要，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沒想到這句話竟一語成讖。
從進入葉家開始，他其實並沒有享受過親情。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融入到那種氛圍之中。
母親與葉家的前事他也知道，所以潛意識裡從來都覺得自己是葉家的負累，也是最多餘的那一個。
可是如今，當那些過往的記憶浮上心頭，他再去想，去琢磨，卻發現並不是自己原先以爲的那樣。
除了葉穆的音容笑貌，柏淵的面龐同樣在他的腦海中徘徊。
他不得不承認，當坐上飛船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後悔了。
是，柏淵現在是對他沒有感情，可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嗎？男人說他會認真考慮的時候，他心中雀躍無比，只覺得要騰躍入星辰，隨手就能摘到星星一般。可那顆最亮的，他最想要的星星，卻永遠都可望不可即。
但這種可望不可即帶給他的失意完全推給柏淵是不應該的，當他冷靜下來再次去想，其實對方又有什麼錯？他這樣一廂情願地，主動地去靠近對方，其實也是一種負擔吧。
但柏淵對他卻多是縱容，像之前的那個吻，像他數次的逾越。
葉澤初嘗情事，同柏淵一樣理不出頭緒來，過了一陣便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側過頭，看到自己的揹包時怔了片刻，然後從裡面拿出了自己在斯特爾時用的通訊器。
這玩意許久沒用了，自從他和柏淵一起在赤那星上作戰之後，這個通訊器便沒有再打開過了。他沒有時間看，也沒有必要在本尊就在自己身邊時對着通訊器傾注思念。
可是現在，一切卻又像是回到了原地。準確來說，他和柏淵之間的距離變得更遠了。
葉澤輕輕地按了開機鍵，當屏幕漸漸亮起，一個對話框很快彈了出來。
葉澤下意識地點開，看清楚信息上的內容之後愣了一下。他視線上移，看清了發信人的ID。
是柏淵。
他將那個名字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幾遍，最終確認無誤。柏淵的名字後跟着一串徽章，葉澤知道這是軍用ID的象徵。
他的目光在柏淵發的信息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最後將通訊器的屏幕靠在自己的額頭上，低低地喃語，聲音裡帶着壓抑的情緒：“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