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十四正在看着月白色的帷帳發呆。
蘇禧進來時正巧看見這一幕。
聽到有人進來,十四反應過來,轉過頭看向來人。那張臉上一秒之前的木然和蕭索,下一秒消失不見。可蘇禧腦子裡已經印下了剛纔那個瞬間十四真實的表情,在獲知自己可能會成爲一個未來沒有左臂的人時,自然而然會有的表情。
蘇禧走到牀邊,目光停留在十四的左肩上。
太醫說十四的傷口上毒已入骨,很難見好。如果情況繼續惡化,或許就需斬了十四的左肩,方能救十四一命。
不知道歷史大神會不會因爲她的穿越而出現拐角。本來十四是可以健康平安的活到七老八十,可是因爲她的出現,而成了個殘疾人士。如果是那個結果,那她可就萬死也難辭其咎。
“沒事。”
十四說着,右臂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他斜斜靠在牀頭,看着蘇禧,忽然笑了起來。
“我都說沒事了,你怎麼還是皺着眉頭,就好像我等幾個時辰便能一命嗚呼一樣。”
“亂講!”
蘇禧低聲吼道。
十四微微錯愕。
他看着蘇禧執拗哀傷的眼睛,徵愣的同時某種異樣的溫暖滿溢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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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也會如此在乎他開的一個這種玩笑……這是在說明,她也在乎他的生死嗎?
“十九年來,我在那戰場上來廝殺了可不止幾十個回合,就這點小傷,我受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就習慣,你無需如此擔心。”
下意識間,十四說出了安撫的話。
說完了,看見蘇禧臉上的徵仲,十四心裡不由的暗罵自己。
他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做這些事,是想讓本來就舍不下的心更難做出捨棄的決定,讓眼下的局面更糟糕不成?
氣氛陡然之間有些古怪,十四心裡鎮靜了一下,然後嘴角微扯,輕笑着問道:
“爲什麼哭?有人罵你了?”
——會很痛對吧?
□□令傷口漸漸麻木,太醫爲了阻止這種可怕的麻木,而會用小刀颳去中毒的那些血肉部分。那個過程,很痛吧?
如果真的沒能找到解毒方法,接下來的斷臂之痛,會痛到深入骨髓,刺入心臟,久久纏繞於魂魄之中,此生此世都難以忘懷,對吧?
爲什麼還要笑?
這個時候,就算是大哭大鬧,就算是歇斯底里,那也是情有可原,何必如此忍耐?即便你的身份是大清皇子,身上揹負着康熙的殷切期待,有着身爲皇子的無上責任,你也沒必要將所有屬於普通人的那些情緒都給隱藏起來。
你也會覺着痛,會覺得難以忍耐,會想要瘋狂的大喊大叫,會感覺到絕望和沮喪……一如剛纔進屋之時,所看到的你那個表情一樣。
木然、蕭索……
那纔是真實的你。
這般想着。心裡的痛越來越深,蘇禧卻只能抿了抿嘴,輕聲回答道:
“十四爺,接下來幾日,我負責照顧您。有什麼需要,您儘管跟我說就是。”
將那些想說的話都埋進心裡,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十四眼下的處境夠令他崩潰了,她若是真說了那些話,對於十四來說,和揭十四的傷疤沒有區別。
她懂得的。
十四想要堅強,即便那是假裝的堅強。身爲大清皇子,十四很久以前就已習慣了在人前的堅韌強大,即便特殊時候,依然會銘記於心照章辦事。這就是身爲皇室之人所需遵守的規則。雖然無奈,可是始終沒有選擇的餘地。
更何況,她更明白,自己不過就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小樂師,能夠得到康熙爺的允准來照顧十四已是萬幸,若再逼着十四在她眼前做個真實的自己,那可就貪心了。
蘇禧知道自己能夠邁步的界限在哪裡。
聽到蘇禧說的話,十四錯愕着看着蘇禧。
“你來照顧我?”
“是。怎麼,是哪裡不行嗎?”
蘇禧笑着反問。卻不等十四說話,她又說道:
“皇上說您反正躺着也沒事,讓我在您無聊的時候哼個小曲,吹個小調什麼的,能哄得您睡覺就成。至於那些包紮傷口之類的技術活兒,我可是愛莫能助了。”
康熙帝的意思大概是這樣,不過當時說的卻比她描述的嚴重多了。因爲傷口上的毒,十四這幾日將會很難入眠。太醫說不能開安眠的藥,對傷口復原不好。無法可尋,康熙這才允了她爲十四吹笛子解悶的請求。
至於哄他睡覺之類的說辭,不過是蘇禧自己瞎說而已。
“你來哄我睡覺?”
愕然之間,十四大笑起來。笑了會兒,他才堪堪忍住了,逐漸斂了笑意,默默看着蘇禧,輕聲問道:
“方纔爲什麼哭?”
什麼叫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老十四就是最鮮明的代表。
靠!不問這個問題會死啊?
呸呸!絕對不要再說那個字了!真他媽的礙眼!
剋制住自己的情緒,蘇禧說:
“我想家了,想念那裡的一切東西。”
最重要的,是那裡沒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毒,還有,若在那個時代,十四依舊還是皇族子弟的話,一定會得到最妥帖的照顧。全國最好的醫療資源都會放在這個最高等級的官二代眼前。屆時,他不會受這麼嚴重的傷,不會有截肢的未來出現。一切都會好的。
而不會像現在這般,未來黑暗得就彷彿再也看不到希望一樣。
十四沉默了一瞬。然後扯動着嘴角,微微笑道:
“你會有機會回去的。”
——即便不知道你家究竟在何方,會有什麼人等候着你,但是,不管怎樣,只要可以,我都會讓你提前離宮。讓你在還是你的時候,能夠回到你來的那個地方。京城、皇宮,不是你的歸宿。你會得到你想要的自由。不管需要我付出怎樣的代價。
回去?怎麼可能!再被雷劈一次嗎?
想想吧,劈一次就穿回到未來的成功率有多高?太不靠譜了!萬一雷劈不對地方,那她被直接成了燒烤怎麼辦?這個笨蛋在不瞭解她所謂的家鄉跟回去指的是什麼的情況下就不要瞎說嘛……
唉,這種情況也不是一般人能夠隨便了解透徹的。
正哀怨的想着,十四說道:
“來,蘇禧樂師,唱首好聽的曲子來哄爺睡覺。”
蘇禧:“……”
深呼吸後,蘇禧問:“想聽什麼?”
十四說:“好聽的。”
——只要能讓你不再擔心是否能夠回去問題的曲子,都好。
哄“爺”睡覺是吧?行,動漫裡面哄各式各樣大爺睡覺的曲子都有,考慮必須適合十四這種裝逼性格的……
蘇禧開始回想自己看過的日本動漫裡的幾千種安魂曲,十四則靜靜的看着蘇禧十分認真的臉孔陷入了沉思。
他想,他得記下這臉上的每個生動表情,等以後放蘇禧離宮了,他再也看不到蘇禧了,就憑着這些許記憶,也能夠自己過完這餘生所有寡淡時光。
這邊,蘇禧已經想好了。剛想唱,心裡猶豫了一下,看着十四小聲說:
“我唱歌不是很好聽,能不能麻煩你不要聽第一句就嘲笑?”
十四莞爾。
他忍住了笑,點點頭,說:
“看在你第一次唱小曲的份上,我想我可以儘量的忍耐一下。”
得到了保證,蘇禧膽氣足了一些。卻不敢看十四,隨便找了個可看的點,清清喉嚨,隨即唱起動漫《火影忍者》裡那首叫做《安日》的曲子。
十四聽着,閉上了眼睛,思緒飄浮,找不到半個定點。
左肩的傷處正在隱隱作痛,那浸沒到了骨髓、血肉、經脈的疼痛擾得人不得安寧,耳朵則是在嗡嗡作響,疼痛引起的狂躁不安在一點點的侵透了全身每個角落。可身體的感覺即便如此的不快活,蘇禧所哼唱的曲調卻還是悄無聲息滲入了他的心裡。
他喜歡這陌生的曲子。他喜歡哼唱曲子的人。
那個漸漸不夠清晰的曲調,聽在耳裡,就彷彿能細細感覺到,歲月安好。
多難得的安好。
蘇禧看着第一遍曲子還沒結束就已經睡着的十四,無語了。
她唱的到底是多難聽啊?三分之一不到,這哥們兒就直接睡過去。
怎麼着?不想聽捂不了耳朵就裝睡麼?!
可是,這傢伙真的是在裝睡麼……
蘇禧心跳砰砰的亂想着。
她努力讓自己安靜了一會兒,終於鼓足了勇氣,踮着腳,輕輕走近十四的牀邊,俯下身,緩緩靠近十四的臉。
十四的氣息一下又一下的輕拂着蘇禧的臉頰。臉一紅,下意識間,蘇禧後退一步,遠離了那個會讓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直到壞掉爲止的傢伙。
這個英勇無雙,俊美絕倫的笨蛋。
看來,此生此世,自己很可能會追隨笨蛋,直到地老天荒了吧。
真是,明知道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自己卻還是義無反顧走上了這條路。
靠!誰讓自己就在忽然之間,喜歡上了這個高高在上的傢伙。這個,她此生估計決對沒有機會,能夠自由自在相依相守的傢伙。
崩潰。
那麼虐,竟然沒有人出水……
好吧,大家這是在挑戰我的虐的底線……
繼續加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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