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接到一個老朋友的電話。電話裡他非常焦急的說要我這次一定要幫他。我問他怎麼了,他電話裡胡言亂語說也說不清楚。大致的意思就是說他一個很好的朋友,是個單親媽媽,家裡遭遇了火災,現在兩歲的兒子因爲吸入煙塵現在昏迷窒息了,要我救人。
臨掛電話的時候,他叫我在家別走,他帶他那個單親媽媽朋友來找我。
很快來了我家,我打開門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他就心急火燎的說,他們打車來的,路上堵車,於是兩人就下車一路跑到我家來,他還說路上醫院打了電話給他,說是孩子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呼吸道等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始終昏迷,雖然聲明體徵是平穩的,但是孩子幾乎就跟重度腦昏迷的人是一樣的。
接着他纔開始介紹,對我說,這就是那個孩子的母親,不是本地人,朋友也不多,一出事就給他打了電話,是他安排了孩子的住院。
我愣住了。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告訴他,你先不要着急,現在立刻回醫院去把孩子給照看好,要親自照看,朋友既然找你幫忙,那是信得過你這個朋友,所以你不能讓孩子有什麼閃失,我收拾準備一下,就到醫院來。
我這朋友喘喘氣,說那好吧,我們就先回醫院,你趕緊過來。我答應了。
送了他們出門,我默默回到屋裡,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支菸,冷靜下來後,我決定給小娟打個電話。如果那個孩子身體沒有異樣,我想也許是掉了魂。如果真的是掉了魂,那小娟能夠幫我看到孩子的魂的。
我還是得簡單介紹一下我這個朋友。初中同學,由於入學的時候個子比其他同學大,而且體型有點胖,所以全班統一給他一個外號“大漢”,作爲一個穿西褲卻配旅遊鞋的少年來說,
他的品味還真是沒有什麼值得誇讚的,上高中也跟我同班,情竇初開的年齡,幾乎追過班上的每一個女生,癡心卻不癡迷,多情而不濫情,直到我離校,也沒見他身邊有半個女生,
也許是我開化得比較晚,對男女感情覺得有些浪費時間,不如多點時間去打球打電子遊戲,
而他卻把身心都奉獻給了班裡的每一個女生,於是我親切的稱呼他爲“婦女之友”。最誇張的一次,上歷史課,班上有個女生輕輕咳嗽了一聲,於是他立刻舉手,大聲說:“報告老師,我要上廁所!”
也許是聲音過大的關係,老師一定認爲他非常急,基於一種不願污染環境的心態,同意了他去上廁所,而這個廁所一上就是整整兩節課。
等我再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滿身傷痕,手裡抓着一把奇怪的草,直挺挺的站在那個咳嗽的女生面前,溫柔又耍帥的說,
“着涼了吧?來,這是我專門去給你採的薄荷葉。”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所以他對女人的感情,在我看來顯得特別的極端,而且他絕對是我所認識的人裡面,最容易愛上別人的人,如果要說博愛,我想那就是他的代名詞。
在我求師學藝的期間,大漢曾因爲考上大學而給我寫了一封信,信裡面除了一張粉色卡通的信紙外,還附上了一張他陽光少年一般的照片,還有一張重慶大學建築學院的錄取通知書複印件,信的內容更是讓我大熱天如入冰窖,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在那期間我甚至懷疑他成爲一個同性戀,而下手的目標沒有天理的選擇了我。
於是這再一次堅定了我刻苦求學降妖除魔的決心。
給小娟打完電話,沒要她來家裡,就直接讓她去了醫院門口等我,我也帶好必要的東西出了門。
這所醫院位於重慶最繁華的渝中區,旁邊有個老建築,後來一度成爲一個書市,再後來進駐各大商家,甚至連歡樂迪這樣的娛樂場所也佔據了一席之地。輕軌等交通四通八達,於是當我正在與漫漫車流搏鬥的時候,小娟已經在那裡等了我很久了。
停好車,我交代小娟,一會無論看到什麼,都要鎮定,不要驚動孩子的母親,她已經非常難過了。
小娟在我看來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雖然那天戴了個很像康夫的黑框眼鏡,但是依然遮擋不住她清秀的五官,因此也不會影響到她獨有的陰陽眼。說到陰陽眼,我得把師傅當年告訴我的再告訴給你們。
陰陽眼在常理上,指的是能夠看見人鬼神三道的人。我們活人所處的道,大家都能看得見,
而我們常人在沒被特殊的念力影響下,是看不見鬼的。陰陽眼的出現有幾種方式,一種是特殊體質,通常是農曆7月出生的人最爲常見,以爲一年當中人道和鬼道最爲接近的時間段就是那段時間,此外就是小時候八字較輕,且體弱多病,這一類人由於自身的命道不夠硬,
換句話說,就是不太容易養大,在小時候比其他孩子更接近死亡。還有一類是得遇名師,
按眉骨咒開眼,這有別於“天眼”,天眼是通靈的,非常神秘,比陰陽眼高級的多,世間陰陽眼的人並不算少數,而卻極少有人能夠正確認識和對待自己的特殊性,能以此來爲世間出一份力的更是少之又少,因爲當你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時候,你身上的責任就自然比別人多了一層,我很慶幸我自己不是陰陽眼,甚至說,我是個陽氣極旺的人,從我鬱鬱蔥蔥的腿毛來看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而我也慶幸小娟能成爲我的朋友,甚至是戰友,更慶幸的是她能夠正確運用自己的能力,來爲世界做一點好事,儘管她還是個孩子。
我給大漢打了電話,他告訴了我科室和病房號。我便帶着小娟上了樓。
我一直對醫院有種別樣的排斥感,不僅僅是因爲這個地方見慣了生死,而所謂生死,生的喜悅,死的傷痛。卻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必然要經歷的過程。當你路過一間病房,聽到裡面傳來新生兒的哭聲和家長開懷的笑聲,會覺得原來世界終究是有希望,希望正被我們抱在手裡;而當我們路過另一間病房,聽到有人呼喊着親人的名字,傷心大哭,或許也會動容的捏緊雙手,想要快些走開,即便我們並不曾認識。
所以在醫院裡我總是特別的不自在,囚服似的藍白條紋衫和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胸口的壓抑不言於表。
到了病房看到大漢,他正焦急的坐在牀邊,滿眼慈愛的撫摸着孩子的頭,若非知道他天生熱心腸,我還真要誤會這孩子跟他有血緣關係。
這是一間兩張病牀的病房,中間是一道布簾子相隔,正對病牀的牆上掛着一個大約23寸的電視機,電視裡一個男人的聲音正陰陽怪氣的說到:“一座重慶城,嘿多好心人,今天要說哪一個也?”
是,我相信這是個充滿愛的城市,從你們把好好的一檔新聞打造成慈善節目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小娟畢竟是個孩子,他偷偷拉我的衣角,用那種帶着害怕的眼神向我傳達一個信息,孩子的魂的確不在身體裡,在病房裡遊蕩呢。
我知道那種狀態,想走,無路可走,想回去,卻不知怎麼回去。迷途最是可憐,這樣的孩子如果不幫他的話,可能會從此有身而無魂,眼看自己的身體衰竭,自己也將成爲野鬼。
我跟大漢打了招呼,讓他跟着我到門外去一下。於是我帶着他和小娟走到門外,我問他,孩子的情況現在醫院是怎麼說的,他說醫生說檢查後的身體指標都是正常的,所以現在考慮是孩子之前受到驚嚇,導致腦休克,眼睛雖然是閉着好像是睡着了,但是已經失去了意識,不同於植物人,這種病症他們醫院之前也接診過不少,但是最終的結果都是家屬把孩子接回家,
每天陪孩子說話,這樣保守治療,至於有沒有孩子因此而甦醒,就沒人知道了。
我跟大漢介紹了一下小娟,說她是我找來幫忙的,她能夠看到小孩的魂目前不在孩子的身體裡。
如果孩子身體本身沒什麼大的問題只是受了點驚嚇的話,那倒是有辦法把孩子的魂放進身體裡,讓孩子立刻就能夠醒過來,不過你得先去問問孩子的母親,在火災發生的是是不是出了別的什麼事?還有火災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我們纔敢給孩子還魂,否則如果疏漏了其中的一些關鍵原因,害怕會造成反效果。
大漢答應了,我告訴他,他母親是你的熟人,還是你去問的比較好,我們去問的話,多少會讓她回想起一些可怕的東西。
於是我跟小娟就在過道里等着,讓他進病房去跟孩子母親打聽清楚,過了一陣他就出來了,然後經由他的轉述,我在腦子裡還原了一場火災中發生的一切。
前一天的半夜,孩子的媽媽打算弄點牛尾巴湯,小火燉一整晚,想必第二天將會是滿屋飄香,於是就開着小火燉着,自己洗澡後去睡覺了。
說到這裡,大漢打了個岔,說這個女人叫王XX,幾年前曾經確實跟他在一起過,不過後來因爲一些原因而分開了,之後這個王小姐就懷孕了,大漢曾問她這個孩子是不是她的,被她矢口否認,但是大漢內心一直覺得孩子是他的,因爲他從來不曾見過這個孩子的親生爸爸。其實我也覺得不是,因爲那個孩子長得很漂亮,跟他一點都不像。
他接着告訴我,這個王小姐當時去睡覺了以後,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突然停氣了,火苗熄滅後不久,氣又通了,直到王小姐在睡夢中察覺到天然氣泄漏了,才趕緊起身,用杯子捂住牀上的孩子,打算跑去廚房把氣關掉,卻犯了一個很蠢的錯誤,她衝進廚房的時候,第一件事不是去關閉氣閥,而是打開了廚房的燈,按道理說燈有燈罩,是不應該引起火花的,偏偏她家裡廚房的燈是那種帶藍色裸露燈管的滅蚊燈。
於是一下整個廚房就陷入火海,王小姐最初嘗試撲救,但是一個女人畢竟能力有限,眼見無果,火開始蔓延到客廳,偏偏在這個時候,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在牀上娃娃大哭,由於母子倆在熟睡的時候就已經或多或少的吸入了天然氣,於是他們在開門逃生的時候,發現孩子以及窒息昏迷了。
於是王小姐衝出門外下樓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打電話報警,第二件事就是給大漢打電話,希望他能夠幫忙來把孩子接到醫院去。由於大漢一直都對這個王小姐心存幻想,他甚至固執地以爲孩子就是他自己的骨肉,一聽到出事就立刻趕了過去,整晚對孩子的搶救還是算比較成功,孩子的身體並沒有異樣,應該只是最初設想的天然氣中毒和受了驚嚇,畢竟兩歲大的孩子見到這一切,除了哭喊和等死以外,他是有權利害怕的。
大漢和王小姐看醫院說人是好好的,但是沒辦法救清醒,就覺得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於是就抱着一試的心態聯繫了我。
聽大漢把全部事情,我很慶幸他在孩子出事的第二天就想到了我,因爲從描述上來看,孩子的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只需要引路讓孩子回到身體裡就是了。於是我告訴大漢,放心,這件事我會辦的很妥當的,你現在先進病房去,把簾子和窗簾都拉上,然後把其餘能反光的東西都遮一下,我跟小娟隨後就進來給孩子還魂。
他聽我說能救,欣喜若狂,高興的進了病房。我看他進去了,就帶着小娟走到護士站前。開始仔細看掛在柱子上的入院記錄。小娟這時候用手肘碰了我一下,對我說,你爲什麼不告訴他?我回答小娟,還不是時候。我在那個臺本上並沒有找到我想要找的東西,於是我問護士,請你幫我查查王XX是在哪個病房。
從大漢走進我家後,開始對着空氣介紹這個王小姐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撞鬼了。我只是不希望在這個孩子生死的節骨眼來刺痛他。而且在後來詢問事發經過,也是爲了確認王小姐是否還活着,小娟從一進病房就看到了母親和孩子的魂,但是由於某種原因,兩個處於同一平行世界裡的母子並不能看到對方。這也是一種執念,因爲王小姐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其實也靈魂出竅了。她的念力直接影響了大漢,於是大漢這個不是陰陽眼的人也能看見她,還當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幸好根據我的判斷,王小姐也並不是死了,大概也是重度昏迷。原因不必去深究,至少人還活着,這就有辦法。
護士掛了電話以後告訴我,在ICU病房。
10多年前卡梅隆老師的泰坦尼克號,讓所有人記住了那句深情的“youjumpIjump”。2009年的卡梅隆老師的阿凡達,又讓所有人記住了那句人獸戀中經典的“Iseeyou”。
不過我想這裡的ICU和電影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知道了病房號,也知道ICU病房是需要申請才能探視的,於是我們還是打算先救了孩子再說。
按照通常的手法,讓小娟告訴了孩子的靈魂,要他一會就睡到自己的身體上,2歲的孩子,雖然會說的話並不多,但是他至少能夠聽明白。於是我在孩子的腳趾上紮了針孔,放了點血,等到小娟告訴我孩子已經睡上去了,我將血塗抹在了孩子的嘴脣上。然後我低聲唸咒,過了一會,孩子開始慢慢醒了過來。
他還小,他不需要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醒過來,一切都好了。看見孩子醒過來,大漢非常高興,我想在一旁的王小姐也是一樣,高興之後,我再次把大漢叫到門外,一番心理建之後,我告訴了他實情。
他非常難以接受,我留下小娟呆在病房照顧孩子,我則帶着他去申請ICU的探視,於是在ICU病房裡,我們見到了王小姐。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非常漂亮,孩子長得比較像他。
大漢有點不能自抑,開始抓着我追問到底能不能救之類的話,我斬釘截鐵的告訴他,能,但是我們得先把這件事告訴給她自己的靈魂知道。
回到孩子的病房後,我讓大漢在門口呆着別進去了,因爲要他再一次面對一直認爲是人卻偏偏是個靈魂的王小姐,想來是非常艱難的,於是我站在門口給小娟發了條信息,要她帶着王小姐的靈魂出來。孩子醒過來以後,以及在小娟的安撫下睡着了。醫生也來看過說既然醒了就休息兩天出院吧。等到小娟跟王小姐出來以後,我讓小娟委婉的把真相告訴王小姐。
從後來小娟告訴我得知,王小姐當時也是很驚訝,最後纔回想起自己在出事當晚給大漢打了電話以後,就先帶着孩子去了醫院急診,等到孩子送到搶救室搶救的時候,她自己也因爲吸入天然氣加上心力交瘁而昏迷了。不過她的情況就沒孩子這麼樂觀,屬於重度中毒昏迷,醫生在沒看到家屬的情況下,就先把她收治進了ICU病房。她的身體雖然進去了,但是靈魂卻留了下來,直到我們告訴她這期間的接近20個小時,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靈魂。
既然有辦法救,她自然還是要回去自己的身體,於是我留下大漢照顧孩子,打算帶着小娟跟王小姐去ICU還魂的時候,大漢突然對王小姐說,
“我知道你醒來以後就會完全忘記這一切,但是我要告訴你,這麼久以來我還是很喜歡你。等你好起來,我還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
小娟說,當時她和王小姐,都流淚了。
還魂很順利,王小姐只需要在繼續恢復治療就可以了。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瞞着人幫靈魂,這其實是在冒險,因爲我起初並不知道這件事的起因,也不能預見結果是好是壞,也許是一廂情願的相信,或者是不能抗拒這份拯救孩子的熱忱,更加不能質疑母親保護孩子不顧一切的勇氣。佛家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我算不上是在救人一命,可於我來說,良心與良知,我都過得去了。對於小娟來講,這次的事情或許只是她漫漫人生中所見的無數鬼魂中,最無害的一次,儘管並不希望她真正捲入這樣一個世界,我卻忘記其實她早已身在其中。
那件事後不久,我接到一份喜糖。打開請柬,開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