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年初,多年的工作讓我有了一些積蓄,於是我琢磨着想要換臺車。
我開始花了好幾天時間遊走在重慶各大4S店,最終跟彩姐一合計,選定了賽拉圖07款,對於一款售價不到10萬且經濟實用的車來說,這無疑是個很好的選擇。
於是我告別了那臺二手的“很好開2005”,5年下來,它已經被我折磨得有點不好使了,全身上下,除了喇叭不響之外,其他全響。
好在桑塔納還算保值,轉讓之後發現和當初買它的價格差距不到5000的時候,我欣慰的笑了。
接到新車後,迫不及待地載着彩姐和她的爸媽出去兜風,在路上,彩姐媽也就是我現在的丈母孃,跟我說了一件事,爲我開啓了我換車以後的第一樁業務。
我得介紹一下彩姐的媽媽。知書達理,性格溫和,心態極好,非常安靜。當外面的世界槍林彈雨一片譁然的時候,在她的內心始終是竹林深處小橋流水,甚至還會傳來悠揚的長笛聲。
她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可以將電視停留在湖南衛視一整天不換臺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燒牛肉讓我吃隔食的人。
不到50歲的人,依然還在企業上班。當別人得知我的職業後,先是驚異錯愕,再是懷疑不信,等到真正信的時候,如同大夢初醒,譁然人生,覺得自己膚淺,從未相信過竟然有這樣的職業。
但是在我第一次跟彩姐媽坦白自己職業的時候,她只是報以淡淡的一笑,接着就跟我聊起我們的行內事,那口氣似乎是絲毫不覺得這職業有什麼奇怪。
她的默默認可,也是後來我跟彩姐最終能夠走到一起的基本支持。彩姐爸性格外向,整天樂呵呵的,沒別的愛好就愛下下象棋,於是這幾年下來我的象棋技藝突飛猛進,早已達到了當年去雲南火車上那個瞎子的水平。
當彩姐媽在我新車上一邊看着我得瑟一邊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那件鬼事之後,我換車後的第一筆業務就轟轟烈烈的開展了。
事情是這樣的,彩姐媽公司的一個年輕女同事在春節假期結束後回到公司,幾個女性閒聊的時候無意間說起一件她自己家裡發生的奇怪事。她是長沙人,在重慶上完大學後,留在重慶參加工作,繼而認識了一個重慶男人,兩人乾柴烈火很快結婚,她跟着男人定居在了重慶,之後幾年都沒有回長沙老家,直到2010年春節的時候才帶着丈夫回家過年。
據她所說,她老家的房子雖然在城裡,但是是那種以往的老房子,沒有電梯,一樓兩戶的那種。
今年回去的時候,夜裡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喊了幾聲後那聲音就停止了,她還以爲是老鼠或者風吹造成的,當下並沒有在意。
第二天晚上又聽見那個聲音,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開了條小門縫朝外看,還是什麼都沒發現,而且那聲音很快就停止了,次日早晨起牀後,發現飯桌上放了個玻璃的酒杯,裡面空空的,但是拿起來聞,卻有酒味。
她和她老公都是不喝酒的人,家裡的老母親也不喝酒,家裡泡的枸杞酒都是用來招呼客人的。
於是她覺得很奇怪,當晚睡覺前特意拖延了時間,打算睡晚一點把事情搞搞清楚,結果當晚先是聽見母親房間門打開了,她就起身在門縫裡看,看到母親像是在夢遊一般,取出一個玻璃杯,漫漫地倒上酒,也不喝,就默默回房了。
她還以爲自己母親真是夢遊症發了,正打算開門去找母親說說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傳來了,循着聲音望去,發現正是桌上的酒杯發出來的,而且酒正在一點一點的減少,她才聽明白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原來是喝酒的聲音。
但是她看不到人,於是她斷定,母親不是夢遊,而是被鬼給迷住了。她告訴了她老公這件事後,倆人決定找母親說說,找個師傅來化解一下,卻被母親一陣突如其來的痛罵,母親還扇了她一巴掌,話題就被扯到她這麼多年都不回家之類的。
她委屈歸委屈,但是也沒有任何辦法。
眼看假期即將結束,他二人得趕回重慶,臨行前放心不下母親,就囑託鄰居和自己的姨媽代爲照顧,這纔回了重慶。
彩姐媽跟我說完以後,
我告訴她,如果你那同事的精神沒有問題,且確信那晚看到酒杯裡的酒自己在減少,那毫無疑問是有鬼魂在作怪。我在彩姐媽眼裡,就是這行的專業人士,所以當我這麼一說,她也就完全信了。
就好像電視裡經常演的什麼民間鑑寶一類的節目,拿在手裡都像真的,但是真是假還得站在電視機前讓那些專家們審查後才知道,專家的話常常是伴隨着絕對性的,於是很多人明明不肯相信自己手裡的是贗品假貨,卻又對專家的話深信不疑,在兩種情感相互矛盾的時候,乾爹就成了最好的擋箭牌。
我告訴彩姐媽,可以安排我跟那個女同事見個面,有必要的畫可能還要去當地解決一下。
彩姐媽雖然冷靜非凡,但也是個熱心人,她很快幫我和那位小姐安排了一次見面,也希望我能夠直接面對客戶,或許瞭解的東西會更多。
這個小姐姓田,看上去跟我差不多歲數,身高也和我差不多高,這讓我頓生很強的挫敗感,好在我們是坐着談,否則我會找藉口開溜。
她跟我仔細說了些情況,而這些情況跟彩姐媽告訴我的幾乎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她早已認定是鬼,就等我這樣懂行的人出現。
我被她對我的誇讚和吹捧激得心花怒放,於是就以不高的價格答應了她去長沙家裡看看。約好第二天她跟公司請好假,就跟我一起回長沙。
她是坐我新車的第三個女人,這一點彩姐十分不爽,在反覆跟彩姐解釋了春運尚未結束各種票都難買的道理後,她才勉強答應。
其實我心裡知道,真正讓她不爽的理由是因爲我要單獨帶田小姐一起去長沙,爲了讓她寬心,我主動要彩姐陪着我一起前往長沙,以證明我絕無歹心。
彩姐答應了。也幸好他答應了,因爲第二天接到田小姐的時候,發現他老公也跟着了。
我暗暗爲自己的先見之明而慶幸,如果彩姐不跟着,我就要在重慶到長沙的漫漫路途中,不間斷的從後視鏡裡看到他們兩人調情的場景了。
早上出發,到長沙的時候已經接近下午6點了,當晚田小姐夫婦倆跟我們商量,今晚大家都住酒店,現在時間晚了回家沒多大意義。
我們答應了,於是我跟彩姐有了那麼幾個小時在長沙這座大城市遊玩的時間。
雖然離重慶不算太遠,但我卻是第一次來,作爲一個湖南衛視忠實觀衆的準女婿,
我想能夠採購點當地特產帶回去給準丈母孃是個不錯的想法。
於是我顧不上整天開車的辛苦,開始帶着彩姐遊走在長沙市區各大美食聚集點。不知道是不是當年一首瀏陽河的緣故,我發現很多美食都被冠以了瀏陽的名號,瀏陽糯米糉,瀏陽回餅,瀏陽這,瀏陽那,吃到是非常好吃,我還特別買了豆鼓一類的當地特產,尤其是在五一廣場一側的街邊吃到的福壽螺,紅油滾滾,辣力非凡,湖南的辣和重慶的辣,有得一拼。
當晚在市裡逛到深夜纔回酒店休息。第二天一早,準備好必要的東西,我們四人一起去了田小姐母親的家裡。
在早前聽彩姐媽和田小姐自己的描述,我在腦子裡對他家的樓房建築和屋內設施有了些初步的描繪,而真正看到的時候,卻又有些不同。尤其是那一層樓18步的梯坎,連上6樓,令人心碎。
田小姐敲開門以後,跟他母親說,我們是她的朋友,一起自駕遊路過長沙,順便回家看看。
她媽媽很熱情的寬帶我們,進屋後我注意觀察了一下這個老式的三室一廳的房子。進門是客廳,正對着房門的地方就是母親的臥室。母親的臥室一側就是客房,想來田小姐他們之前就是住在這個房間。
而這個房間正對着大門這一側又有兩扇小門,一扇是另一個客房,一扇是廚房。我進門的右手側便是陽臺,這是個L字形的陽臺,通往母親臥室的後門。
作爲一棟90年代初期修建的樓房,這樣的格局和大小的房子,在當時應該算是相當氣派,而且是在頂樓,這說明當時田小姐家裡一定是當官的或者非常有錢。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跟田小姐的母親聊天,她卻不知道爲何對我家彩姐產生了極大興趣,一直問這問那,從彩姐的表情和我對她的瞭解,我感覺得到她很不自在,卻又必須得裝出一副很知性的模樣,真是苦了她了。
隨後,田小姐嘗試着再次提起了春節期間家裡發生的怪事,老太太臉色先是漸漸陰沉了下來,但至少還是陪着笑臉搪塞,說田小姐是睡暈了看錯了,田小姐繼續追問,老太太就徹底馬下了臉,開始發火。
我看到事情有點不能控制了,趕緊站起來,跟老太太說出了實情。我告訴老太太我是來自重慶的,我擅長靈異方面的事情,如果真是家裡鬧鬼,我出面才能給你解決,否則人鬼殊途,共處一室難免會發生危險。
我苦口婆心的說了很久,老太太開始沉默了,許久以後,她站起身來,走到餐桌前,拿下倒扣在茶壺邊的杯子,漫漫地倒上了一杯,然後放在桌上。
就在這時,我們全部人親眼目睹了酒一分一分的減少,耳朵裡還伴隨這窸窸窣窣喝酒的聲音。田小姐嚇得站起來,拉住自己老公退得離桌子遠遠的,老太太回頭,眼神帶着失望,看了田小姐一眼,對着杯子說道:“你個死老頭,慢點喝嘛!”
我突然好像明白了,這麼幾天以來,田小姐從來沒有說起過她的父親。而聽她母親的口氣,好像是在跟他父親說話,而且早已習慣。
酒喝完以後,房間裡又迴歸寧靜。
此刻的我不知道該問田小姐還是該問老太太,我看着老太太黯然神傷盯着酒杯的神情,突然不希望打擾到她。於是我對田小姐是樂觀眼色,我們走到陽臺上,我問她,她的父親是不是去世了。
她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她纔沒有想到是她父親。顯然她從剛剛自己母親的語氣中判斷到,這個喝酒的鬼,就是自己的父親。
我暗暗責怪他居然這麼重要的事情沒有說明。
難不成要我當着他們母女女婿的面,把逝去的父親的靈魂弄走嗎?那也太殘忍了。
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回到屋裡坐下,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田小姐的母親開始講了這樣一個故事。首先她證明,那個喝酒的鬼,正是她的老伴,多年前去世的田小姐的父親。
她跟她老伴都是57年屬雞的人,早年因爲社會原因沒考大學,高中一畢業就上山下鄉當了知青,老太太當年在一個鄉村中學給孩子們當代課老師,田老頭就比較倒黴,幾年裡當了個生產隊裡徹徹底底的農民。
國家恢復高考制度以後,兩人都考上了大學,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成了同學。
很快相識相戀,大學畢業後就結婚,那時候是1983年。
隨後他們有進了當地同一家國有機械企業,最初是在車間,隨後就成了辦公室職員,由於兩人文化程度在當時都算比較高,待遇也就比較好,田老頭甚至還當上了廠裡的副廠長,只不過沒幹幾年就光榮退休了。
兩口子長期吵架拌嘴,理由大多是因爲田老頭嗜酒,而每次一吵架,田老頭似乎就有了足夠的理由摔門而出,找家小店,一邊吃着花生米,一邊喝酒,直到過癮了纔回家。
正因爲酒喝得太多,在女兒還沒上高中的時候,就因爲肝癌去世了,女兒高中和大學都不是在長沙唸的,女兒一走,家裡就冷冷清清。
雖然還有個女兒,但是老太太過的和孤寡老人一樣的生活。
直到田老頭去世後的第二年,他的忌日,女兒在外地上學,老太太心中對丈夫思念,從不喝酒的她就拿出酒杯倒上兩杯酒,默默陪着自己過世的丈夫,卻不勝酒力,一杯就醉了去睡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現給丈夫倒的那杯酒的酒杯裡空了,起初是以爲酒精揮發的緣故,可在後來反覆出現了連密封酒瓶裡的酒都會莫名其妙的少一大截,老太太纔開始察覺家裡可能有東西。
當時還沒曾聯想到是自己丈夫,直到找到長沙一個很有名的神婆,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沒有往生,一直陪着她。感動也好害怕也好,最終老太太還是習慣了自家老頭還在身邊的感覺,漸漸每天也養成了一個習慣,睡覺前都會倒上一杯酒。
有時候還會跟老頭還在一樣,罵罵咧咧的,說死老頭少喝點,有時候也會對着空酒杯說說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但常常都說着說着掉下淚來。
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一直不敢告訴自己的女兒,因爲女兒是學科學的人,她也不希望因爲這事而讓女兒產生對加的排斥,總感覺家裡有過世親人的鬼魂什麼的。
我聽到這裡,還是不免有點動容,轉頭看去,田小姐和彩姐都在默默擦眼淚。這樣的場合,如果我不擠幾滴眼淚出來好像顯得非常不應景,可惜的是我也不是愛裝的人。
對於他們的故事,我也只能感嘆罷了。
在我看來,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生死之道,是不該有任何超常的現象的,而我們這樣的人存在,也正是爲了讓這種不正常的現象終止。
我問老太太,老頭子去世後,家裡是否留下了什麼他生前喜愛的東西,老太太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塊鬆緊錶帶,殼已經磨得有點花紋且發黃,鮮紅色大頭指針的解放牌手錶。
她說,這塊表是老頭的父親給他的,他去世後她自己就拿來戴上了,前後幾十年,
一天都沒有讓錶停止過。
我明白了,也許人的一些感情就跟不斷走動的表是一樣的,也許中間會有些偏差,總是莫名其妙的或快或慢那麼幾分鐘,但是方向卻永遠都是一致的。
而且我也確定了,老頭的靈魂留了下來,絕非是貪戀那麼一口酒,而是眷戀這個家。
雖然很感動,但是我還是要告訴老太太,我這次來,就是爲了帶走老頭的靈魂,讓他安生去該去的地方,不管是輪迴也好,還是昇天也好,總之都比留在人間好。
老太太說不必了,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本來家裡剩她一個人就孤獨得很,現在連老頭的靈魂也帶走,那家裡從此連點喝酒的響動都沒有了,於是她堅決不同意。
這時候田小姐蹲在母親身邊,哭的像個淚人,她反覆說自己不是個好女兒,念高中開始都沒有能夠好好多陪陪媽媽,說過段時間就把媽媽接到重慶居住。
我想我能夠體會田小姐當時的心情,畢竟女孩子的心思總是要細膩許多,也更感性,幸運的是她總算明白了,不管父親的靈魂在不在,不管父親的靈魂有沒有陪伴着老母親,她自己對母親的關心是不夠的。
而她從來沒有想過,母親對於自己的孤獨從來不會跟女兒提起,正是因爲希望能夠給孩子一個自在幸福的生活。
就像那句很有名的詞,任你遠在他鄉,我只求你平安幸福。是的,我違規了。
我沒有帶走老頭的靈魂,不過我對老太太說,如果今後老頭的鬼魂出了任何一點不好的事情,我會立刻帶走它。
同時我告訴田小姐和她母親,如果今後假如母親也過世了,我會連同他們二老一起帶走。
老太太看我同意了不帶走老頭,非常高興,給我倒了一杯酒,然後給那個空杯倒了一杯。
我明白她的意思,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隨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響起,酒也少了下去。田小姐看到這一切,不再是剛剛那種驚恐,而是一種會心的笑容。
但是我必須爲這一杯酒付出代價,代價就是當天我們無法趕回重慶,因爲酒駕是危險的。
事後我跟彩姐和田小姐夫妻成了很好的朋友,常常一起吃喝打麻將,之後聽說她終於把母親接到了重慶來養老,於是我自告奮勇去火車站接老太太,那是夏天了,老太太穿着短袖花布襯衫,手腕上還帶着那塊解放手錶,看我來接她,很是高興。
看到老太太精神很好,人也很快樂,我也替她高興。
上車後她對我說,“重慶的酒好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