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 我本楚狂朝鳳歌（二）
“不了。”我拒絕道，隨後正色道，“我不會常住於此。你先和我說說京中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朱明坐在客位，拱手示意請我入主座。我自知禮數不妥，於是便自行坐到右側客位，正與朱明對視。朱明神情不自然了一下，隨後如常道：“小姐，現今朝堂大事不是皇上說了算的。京中大權已經落到了君如公主的手上。德佳貴妃孃家乃是御林軍校尉。白將軍走後，前一段日子京城各大糧鋪斷糧。國庫供不應求。不少官員開始私自屯糧。後來，是君如公主帶領御林軍在皇城內挨家挨戶的搜查各個官員的家中，纔將糧食集齊，解決了這一時的危機。君如公主立此大功，此後就再朝堂上立足。皇上也默許她干涉朝政。這之後，朝上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先是白宰相因爲貪污受賄的事情被上奏彈劾，接着便是戶部尚書何大人因爲挪用私款而被停職審覈。之後，宮中的幾位管事公公分別相繼死去。現在，皇上因病不上朝很多天了。一切國事皆由大公主代爲處理。“
也就是說，現在時大皇姐掌權。這倒是讓我意外啊。在我記憶裡對她的唯一影響就是她先後三次離合，並且還在外養了不止一個面首的事情。雖然，大家表面上都沒說，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朱明，我要進宮。你可有辦法幫我安排進宮？”我思索一會兒，覺得還是得親自進宮一探究竟。
朱明猶豫一下，隨後低首道：“我盡力而爲。”
三年不見，不知宮中到底變得如何了呢？想到這裡，我的眼裡散發出本能的炫目的光澤，像是撥開醜陋外殼的珍珠一般。太和殿，大興宮，紫薇殿，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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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斜梳琉璃簪，花鈿微顫烏絲纏。鏡中的我，是許久不見的豔容。硃砂畫額，胭脂塗面。我穿上重重宮裝，嫋娜而出。
推開門，朱明候在門外，見到我的一瞬，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喃喃着：“宛若天人。不可方物。”
我擡起頭，宛若高傲的天鵝不容人褻瀆。“朱明，現在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時辰已到，該送我入宮了。”
今日宮中爲了慶賀德佳貴妃生辰特意舉行了宴會。朝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必須赴宴。在我不在的這一年裡，不知如何，朱明竟然已經混到了朝中的三品大員，現在翰林院當大學士。今日，我便是以朱明的家眷而出席的。
我和他同乘一輛馬車，穿過正南門，直至玄安門下車，由領頭公公領路前往朝陽殿。
一路上見到昔日之景的我，不免心中懷念，多多留戀。引得領路公公不免煩躁，虧得朱明適時疏通，塞了一個金錠子這才讓他壓下火氣。故地重遊，我不免感慨。朝陽殿原本是我孃親生前所居住的宮殿。現在宮殿易主，讓人不免感傷物是人非。
公公得了好處，一路上分外殷勤，不時會給我介紹這地方到底是何處，住着什麼人。想必是把我當成沒見過世面的無知婦孺了。我也不反駁，只顧着看當年自己在宮中留下的痕跡。
走了約莫一刻鐘，領路公公將我帶至一處宮殿門口，便不再前進了。
“老奴尚有要事，就只能將兩位帶到這裡了。前面就是朝陽殿。大人和夫人進去之後，自會有人照應。夫人切忌謹言慎行就是了。”說罷，領路公公深鞠一躬，隨後慢慢退下。
朱明攜我一同往宮殿處走。那裡也早已有了幾個官員帶着家屬一同前來。殿外掛着大紅的燈籠，兩旁的紅漆大柱上纏了上好的紅綢，兩旁的桃樹被被花匠用藥催開，尚在初春，卻已是花團錦簇之象。臺階上兩旁各擺了金桔盆景，寓意福壽延綿。
我看着一片繁華之景，不禁感慨：“無論何時，這朝陽殿總是那麼熱鬧啊。我尚在宮中的時候，這裡一直絡繹不絕。如今，我出宮三年，再回來，這裡依然熱鬧非凡。”
“公主故地重遊，似乎很是懷念。”
聞言，我轉頭看着朱明。他的臉龐交錯着宮殿裡折射出來的燈光，明暗間彷彿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憂愁。明明看着這個宮殿，卻像是透過這個宮殿在看着這個國家一樣。這樣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
“朱明，你究竟在看着什麼呢？”我不由問出口。
他略微詫異，隨後幾不可聞的輕笑道：“公主的眼睛總能比別人多看到一些東西，臣惶恐。”
我還想再問下去，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挽在他手腕上，用只有我和他能聽到的聲音道：“冒犯了，還請公主見諒。”
我擡頭，只聽見耳邊有人用尖銳的嗓子喊道：“翰林院朱大人攜家眷前來。”
木質的門緩緩打開，裡面是一片璀璨。琉璃宮燈照得大殿宛若白晝。歌舞不絕，絲竹靡靡，宮廷裡的舞女扭動着她年輕的身軀，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裡盡力舞動生命。來的人臉上無不驚豔於宮殿內的富麗堂皇。座上無論碗箸杯勺皆是用琉璃燒製而成。更有甚者，是大殿主位上的座椅桌子皆是由琉璃做的。巨幅的琉璃燒製成鳳凰展翅的形狀，那翼上的十二羽連縫隙都一清二楚，堪比龍椅的巧奪天工。這樣的氣度說是窮奢極欲也不爲過。
要知道，現在南國戰場上的三十萬大軍還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蕭君如究竟是怎麼想的？
朱明先行和一些同行官僚去打招呼。我則留在座上。那些命婦三三兩兩圍在一起，互相說笑攀比自己今日的妝容，夫君的政績，甚至的家中的奴僕。這樣淺薄的對話，我可沒有興趣。我要留着精力，看看我的大皇姐君如公主今日是如何的風光無限的。
不多時，朱明和幾位官僚告辭，回到席上。我笑着調侃道：“想不到你如今也是一副官腔了。如何，各位大人說了些什麼？是不是說了家中新納了幾房小妾，賺了多少銀子？”
朱明臉一紅，隨後略顯尷尬道：“小姐不要笑話我了。人在朝中，身不由己。”
“好一個人在朝中，身不由己。”我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舉杯示意，“朱明，想必你也能些許體會到當年我在宮中的處境了。”
朱明接過我遞過來的酒杯，含笑飲盡，隨後意味深長的看着我說道：“美人贈酒，不能不飲。”
他平日古板，想不到今晚這樣莊重的地方卻開這樣的玩笑。我不由吃驚，臉上一紅，“朱明，想不到你也有這般不知禮法的時候。”
朱明揉額苦笑道：“小姐，你還在這般還捉弄人。想當初在菊花香，九郎公子，月華公子，青桐公子，甚至是百里公子和玉郎公子都難逃你的手心。”
“是麼？”我疑惑的歪過頭，“我總覺得似乎是狐狸欺負我比較多呢？”
朱明忍俊不禁道：“哪有。一般都是小姐指使月華公子向東向西，院子裡的棘手的差事都是月華公子做的呢。比如那些癡纏的小姐和蠻橫不講理的小姐，都是月華公子負責安撫她們的。”
講到狐狸，我也不忍想到當初，他那左右逢源的招數。一個明明是怒氣衝衝幾欲提刀殺人的女子，硬是被狐狸三言兩語給哄得立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拿巧舌如簧的本事，真是連大羅金仙也得誠服。
“說道月華公子，小姐似乎分外開心呢。”朱明突然這般說道。
“有麼？”我轉頭。
“你的臉上帶着開心的笑容，這是你談及其他人時不會有的表情。看來月華公子在你心中是最爲特別的一個呢。”朱明溫柔的笑了一下，臉上有些僵硬。
我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嘴角，發現自己真的是在笑。說起來，似乎每回想到狐狸，心中都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像是與生俱來的一種親切和親密，讓人暖暖的。
“小姐，什麼時候你也能因爲我而露出這樣的笑容呢？”朱明突然這般說道。
我一驚，手中的杯子掉落地上。杯裡的酒水暈染開，濡溼了衣服上繡着的鷓鴣眼睛。宮人立刻走近，蹲下身子收拾碎片。我將衣服擦乾之後剛想開口詢問，只聽得一聲高喊：“君如公主德佳貴妃駕到。”
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禮，高呼：“恭迎公主，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低頭的一刻，似乎感受到一道銳利的視線牢牢鎖住我。
蕭君如笑道：“衆卿平身。”
一干人這纔起來，站在一旁。我也站起來，左右看了一眼，並無發現有人看着我。剛纔的那一瞬難道是我的錯覺？
不知爲何，身處後宮權利中心的女子似乎不會老去一樣。若論年紀，蕭君如長我十歲有餘，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幾乎於我年紀相仿。而已經生有三女的德佳貴妃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左右。時間總對某些人特別的優待。
今日，蕭君如穿了一件百鳥朝鳳的袍子，襯得她的身形豐滿圓潤。她本就身量高大，如今一穿上這件袍子，登時便有巾幗不讓鬚眉的威武氣勢。頭上的凌霄髻高聳如天，酷似男子梳的髮髻。她雖然帶笑，眼神卻透着一絲威嚴，像是天生而具的皇家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