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 逃之夭夭變繡娘(三)
一路順暢,我和狐狸過了三個關卡,總算是進了城。我們現在所在是泉州一處繁華處名叫安慶。狐狸已經先行打點好了一切。
入了城鎮之後,我便同狐狸一起坐在船頭。來往人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漢人也有少數民族。我見幾個苗家少女拿着家中的繡品出來賣。獨特的繡法還有富有民族特色的畫案讓不少人都圍着想要買。更有幾個富商打算請她們繡一幅大的帶回家中。
我瞧着好奇,便同狐狸上岸去也買了一塊。這繡品價值不菲,平常人家的手絹絲帕只要一吊錢一塊,這苗族少女的便要三吊錢一塊。我拿着這帕子,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這帕子做得精巧。而且,這上面的絲線也不是普通絲線。我從未見過如此輕薄細膩的絲線。
狐狸瞧了許久,沒瞧出上面特別來,不解道:“你作何那麼開心?”
我摸着這繡樣精美的帕子,不由計上心來,便道:“狐狸。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
狐狸瞪大雙眼,瞧了瞧着帕子,又看了看我的手,結巴道:“你,你,你不會是打算。。。”
我搖搖頭道:“我的繡功,你又不是沒見過。能把一株芙蓉繡成一顆泡菜。這等高難度的技術活兒,我可做不了。不過,我倒確實是打起了這個苗家刺繡的主意。”
狐狸略帶無奈道:“你身子尚未大好,如今又要操勞,我實在不捨得。”
我看着他,他眼裡泛着水光,眉宇間皆是擔憂。心下不由一軟,略帶嬌柔道:“狐狸。你若不放心,便看着我。我定不會出事的。”說着,便去執他的手。
他微微張大雙眼,對我突如其來的親密,有些吃驚,不過立刻調整好表情,握緊我的雙手道:“十四。你能同我這樣說話真好。”
行船半日,我和他總算是靠岸下船。這是我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段水上旅行了。從狐狸將我帶出皇宮到行至安慶,已過兩月有餘。最悶熱的夏日早已過去,初秋的涼意漸漸替代了暑氣。
狐狸的藥粉果然厲害。當日,皇宮中,我喝下那一碗桃之夭夭之後,藥性便開始發作。我假死了十二個時辰,然後又龜息十日,最後才被不得已帶出宮外。蕭鈺將我葬在了皇陵,白玉堂本打算將我的“屍首”帶回去,卻被蕭鈺搶先一步下葬。狐狸等到風聲過後,才連夜將我從古墓裡盜出來。
我被他安置在船上,他帶着我一路南下,便到了這安慶。之所以選擇安慶,一則因爲這裡齊王勢力比較薄弱,二則因爲十里桃林在這裡開設了一個分舵。
我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去哪裡都能活得很好。況且,南國冬日也是溫暖如春,恰逢下半年,我正好去那裡。
船靠岸之後,狐狸先行下船。我在艙裡揹着大包小包,身形不穩好不容易纔走出來。一走出來,便有一雙手伸過來扶我上岸。我忙於腳下,隨口便道:“狐狸,還算你有良心,知道來扶我。”接着毫不客氣的搭上他的手,一腳從船上跳下來。
下了岸,待我站定擡頭,卻睖睜了。眼前的人穿着樸素的青衣,身量修長,臉龐俊美,一雙眼睛尤爲的沉靜,像是一面鏡子似的。見到我如此,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可還算嘴角微揚道:“姐姐。”這一聲宛如泉水滴在我的心頭。
我看着他,欣喜萬分,不由衝上去將他的手緊緊拉住,連聲道:“青桐。青桐。”
記憶裡那個溫和沉默的少年一段時日不見,整個人都變得成熟起來。臉上顯出棱角,眼神變得銳利,人長高了不少。我拉住他左看右看,彷彿是看不夠似的。他變瘦了,變黑了,卻越發出衆,像是一塊經過雕琢的璞玉。
他拉着我的手,笑笑道:“還有呢。”說着,側身往後退。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筱筱,她穿着一身鵝黃色的春衫,頭梳雙羅髻,杏眼桃腮,經過這麼一打扮更加的嬌俏,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她看見我,眼中含着淚,三步並作兩步直至到我面前,將我的手握住,哽咽道:“小姐。”
我看着她頓時感慨萬千。又遙見那紅色的身影站在不遠處,我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大難重生之後的慶幸,團聚的喜悅,以及對他們的思念,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我回來了。”
這夜,我們三人在安慶的宅子裡自行辦了一個團圓宴會。青桐和他的戲班子轉移到了這裡。筱筱也被接到了此處。想到狐狸之前同我說的話,我心裡更加的柔軟,彷彿化作一池子春水。
夜裡,我和狐狸兩人拼酒。筱筱和青桐不勝酒力早早回去睡了。只剩下我抱着酒罈子一杯又一杯。今日是我自從離開揚州以來最開心的一日了。我以爲將要一生於他們分離,沒想到狐狸卻幫我將他們帶回來。
酒過三巡,狐狸依舊清醒,我微有醉意。只見他一個飛身,翻上房頂,掏出隨身攜帶的玉簫,應着融融的月光吹奏起來。曲子分明是那夜我唱的桃之夭夭。可惜,我的琴遺留在了菊花香裡。不然,配以琴聲,樂曲定是天下難得一聞。
狐狸的眼睛在月色裡顯得十分的寂寞,這一曲桃之夭夭,吹得哀傷又悽苦,聽得我心裡一陣陣緊縮。
我在屋下看着他,只覺得他隔得我很遙遠,不過一個縱身的距離,卻彷彿是千山萬水。我時常想若是最初那一刻,狐狸沒有走,我們是不是會不一樣。
想到這裡,我的腳步似有絲線在牽引一般,慢慢的動起來。手臂伸展,身子挪動起來。許久之後,我記起這一夜跳得舞,不禁淚滿衣袖。若是當時,我能知曉,也許之後一切都不會發生。我會和狐狸兩個人在安慶相攜相伴直至終老。
我不知道我跳得多久,只記得,狐狸從屋頂上飛下來的時候,臉上帶着狂喜,像是一隻展翅的蝴蝶。風中暗有桃花香,月光皎皎,我不知爲何心內悲傷,跳着這一曲不知名的舞。
連着幾日,我和筱筱青桐三人形影不離。特別是青桐,我幾乎無時無刻不想和他呆在一處。他離開我那麼久,當日他眼睜睜的目送我離開揚州,含淚倔強的樣子讓我記憶深刻。如今再見,我總想着多和他說說話,多多瞭解他的事情,以彌補我不在的那一段空白。
青桐每回說起揚州,總是欲言又止,神色古怪的說自己在那裡得到姬流觴的庇佑過得很好。我知道他有事情瞞着我,可是卻不能追問。就算追問他也不會告訴我。我深知他的脾性,只好作罷。
筱筱和我分別兩月,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一樣。之前的拘謹和羞赧都不見了。我不在的這兩個月,她跟着白去了不少地方,長了見識,整個人都開闊起來。我也由衷爲她的改變而感到歡心。
狐狸像是知道我和筱筱青桐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要說,便時常找些藉口出去,不打攪我和他們敘舊。
這一日,狐狸又尋了個藉口早早的出去了。我和筱筱兩人在後院裡一邊嗑瓜子,一邊聊起了當日我假死的事情。筱筱是整件事情的目擊者,她看得最是清楚。狐狸當晚在我赴宴之後,沒多久就醒了。醒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讓筱筱吩咐御廚做桃之夭夭。這是他和我之間的暗號。可是,當日我是不知曉的,一直以爲狐狸沒醒,所以吃下混了藥粉的桃之夭夭之後,藥性發作,還以爲自己要死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我這逼真的演技給打動了。蕭鈺發狂的喊叫聲還有白玉堂悲痛的眼神現在想起依舊讓我唏噓不已。
不料,筱筱說了個更勁爆的事情。話說我死後,蕭鈺不相信,硬是要讓神醫來驗明正身。白玉堂死死的護住我的棺木,死都不讓人靠近一步,甚至揚言道:“若是想要碰十四,便從我的屍身上踏過。”
我當下心中宛如有重錘一擊,白玉堂,那個狼一樣的男人。他最是聰明,最是狡猾,在我的靈堂上抱着我的屍身說出這番話來。我不由心中一陣感傷。我自問要纔沒才,要貌沒貌。錦繡任何一個公主都比我來得有實力。可是,我卻成了這錦繡最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公主,正恰巧符合了我父皇賜我的封號——無雙。無雙,無雙,這一世只有一,沒有二。想不到一語成偈。
公主大喪的消息立刻在全國散佈開來。據說,公主下葬當日,陪葬品數以千計,奇珍異寶幾乎能抵得上一座城池了。按例,公主大喪本應全國戴孝一月。可是,不知爲何,無論是南國還是錦繡帝都皆是大喪三月,城中一片雪白。
我來到這裡的時候,依舊還是在大喪期間。外面的客棧,茶樓都閉門不開。戲院,雜耍都停業三月。我想我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爲自己服孝的人吧。
這麼隆重說實話,實在嚇我一跳。我本以爲這件事情會被壓制下來。聽聞蕭鈺整整三日未上早朝,白玉堂回到帝都之後纏綿病榻一個月。我心中又增幾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