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紅綢似血玉帛裂(二)
不過,這院子裡不配飾物的男子,只有兩人。可兩個人都不會武藝。那麼來人到底是誰呢?
撩開流蘇的是一雙修長的手,骨節分明,來人的聲音淡淡的,可明顯語氣裡帶着些許的輕藐。這樣的處境,是我從未料到的。我一直將九郎想得太過善良。從一開始就將他當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甚至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依然以爲他會同我好聚好散。
我相信畢竟愛過一場,緣盡任留慈悲。讓彼此能給對方留下這一生最美的記憶,這樣不是很好麼?不一定,非得要歇斯底里。
可惜,終究是我以爲。
“小姐。”他的臉終於從帳後露出來。眉目磊落,略帶着些許冷峻,嘴角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這樣纔是真正的他。朱明,我菊花香裡的招牌,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以他這樣的才能會淪落到我這裡。
現在看來,一切明瞭。
我不答話,只是看着他。
他看見我不說話,反而起了興致:“小姐,你早就看出我了?”
“沒有。”我平靜的回答。他的出現,反而讓我十分意外。可是,我現在這麼給半身不遂,高位截癱的樣子,也做不出多少受驚嚇的動作和神情,乾脆還是淡然的看着他好了。他既然千方百計的進來必然是有好處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好處,我給不給得起。
“小姐,果然非一般人。朱明閱人無數,從未見到似小姐這般身處險境,卻鎮定自若的人。”如果不是朱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我還真的以爲他是在誇讚我。
我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孩子從前還好,怎麼如今到了關鍵時候總是廢話連篇的。既然來了,時間又這麼緊迫,指不定什麼時候有人進來。他在這裡絮絮叨叨個什麼呀
不過,我確實表現得很鎮定。因爲,我堅信,就算他不來,狐狸也遲早會潛進來救我出去。以狐狸的性子,我如果長時間不出現的話,九郎和梅姨的事蹟必然露出端倪。到時候,他用那青龍偃月刀呼呼的甩幾下,便將這菊花香鬧得是天翻地覆的了。
“朱明,我要你救我出去。條件是什麼,你儘管開。”我覺得讓朱明說話,他必然是得饒個大彎子。這樣還不如我自己先提出來,省時間多了。
朱明倒是沒有料到,我作爲一個被救人質依然跟個大小姐似得頤指氣使的。明顯,他被我這股子突如其來的傻氣給震懾到,連語氣都帶着些敬畏:“朱明自當遵從。”
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朱明也不再閒話了嗎,打開窗子就打算出去。後窗子那裡不是其他,就是我的荷花池。我正打算開口勸阻,他已經身輕如燕的飛出去了。
結果,“撲通”,響亮的一聲落水聲。
然後是小蘭帶着疑惑的口吻“朱明公子,您這是在做什麼?”
平板的依舊是謙和有禮的語氣道“正在洗澡。”
我可以想象朱明頂着乾枯的荷葉,一本正經的臉不紅心不跳的爲自己的囧事開脫。這貨實在是個人才。
在這裡呆着已經過了三天了。小蘭和梅姨不知用什麼理由,好像對外宣稱我正在房中日夜苦修房中術亦或是陰陽調和術,總之,是在爲大婚做最後的衝刺和準備,期間一律不見人。而且,菊花香全權交由梅姨負責。
大約是平日裡,實在是太少露面了。梅姨和小蘭的這一番話,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不知是我的悲哀,還是他們的悲哀。
三日裡,小蘭和梅姨待我還是一如從前的恭敬。看來,詹臺明滅還是沒有放棄娶我的念頭。我實在是不知道,我這樣一個空虛的公主頭銜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就算是能做個一品駙馬由如何,涉及到朝政,如今還是齊王一方做大。他單單一個人單槍匹馬能做出什麼事情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打算將我那不爭氣的弟弟給送入黃泉去陪伴皇帝老頭。這樣刺殺一個人,能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這些前提都是在他沒有勢力的情況下,可如今,我還沒有摸到他的底子。不過,就算是他有能於齊王相抗衡的實力又如何。至多由殺一個人,變爲殺一羣人,或者是殺天下人。他的復國在我看來都是毫無意義的。
一個國家的滅亡,其禍必出自其身。論理來說,這不過是歷史潮流罷了。就好比,揚州對面的天香樓的花魁一旦年老色衰,就會有新的花魁前來取代一樣。
我始終不明白,爲何他那麼執着於這個不是仇恨的仇恨。都是上一輩的事情了,人都作古了。這些沒有用的,記得這麼清楚做什麼呢?
我正在那裡胡想,吱呀一聲門開了。小蘭帶着我的不知道是午飯還是早飯進來了。
這房間被人封死了,好像是察覺到有人潛入的痕跡。總之,朱明來的當天,小蘭就帶着榔頭釘子和木板把所有的窗戶都封得死死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房間裡無論是白天晚上,總是點着燈。門外沒有落鎖,但是我相信,肯定有人守在那裡。
梅姨每天都會來同我彙報菊花香的各大事項。我奇怪的是,本來習慣兩日來同我彙報一次的青桐,如今卻聊無聲息,而且,梅姨來同我說的時候也沒有梨花香的消息。由此可見,青桐是沒有同梅姨說過。那麼,他到底在做什麼呢?
我想人若是一旦四肢癱瘓,那腦子會轉的特別的快。其原因就是因爲人身上的血不用去周身再去繞遠路了,直接就是在腦子附近轉悠了,那頭腦就更加的靈活。我覺得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決定就是當初救了青桐這個聰明的孩子。他必定是洞察了什麼蛛絲馬跡。
“小姐。”小蘭放下飯菜,笑盈盈的道。
我沒有搭理她,因爲想了三日,我實在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去對待她。我曾經視她如姊妹,可是如今,她卻是聯合他人來囚禁我的人。
她替我套上腳銬,手銬,然後拿了一個小瓶子放在我鼻前聞了聞。一股惡臭,讓我幾乎要嘔出來。隨後,便是渾身輕鬆,手腳也能動了。我一直覺得不解,爲何**做得如此香,而解藥卻是一股子餿掉了鹽滷蛋的味道,讓人想把隔夜飯都吐出來的惡臭。
後來,我便想通了。世上大多事情都是如此,越是美麗越是有毒。所以,我覺得我出去之後,得和狐狸分道揚鑣。想他這樣的禍水,必然是能招致五雷轟頂這種天譴的大災難的。
雖說是渾身輕鬆了,可是,幾個時辰都僵硬的手腳,一時間也沒有力氣。小蘭將我扶起來,替我舒活了一番筋骨之後,我才能下地。不過,帶着沉重的鐵腳鐐,走得也跟龜爬一樣。
好不容易上桌了,手上的手鍊又沉得不行,連手臂都舉不起來了。饒是我從前那般大力,幾天下來就癱軟了。我懷疑,若是在這麼下去,我遲早有一日得癱了。
小蘭見我如此不便,便笑着道:“小姐。還是我來餵你吧。”說着,便從我手裡拿去了那端的顫顫抖抖的一碗飯,執起筷子給我夾菜。
她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溫順,一點都不象往日裡那般的瘋癲。低眉斂目的樣子,讓我突然有一種她是大家閨秀的感覺。
“小姐,我知道你不待見我。”她給我餵了一勺飯,隨後夾了一塊芙蓉雞片放入我的嘴裡。
我咀嚼着,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我知道,你定是傷心了。可是,你偏偏心裡還是疼愛我們。所以,這樣冷冷的不說話。”她又給我添上一勺飯,隨後夾了一塊鹹肉餵給我。
我依舊還是沉默不語,專心吃飯。
“小姐,我常想若是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變來的。你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主子了。我三歲就入宮了,這麼些年,去過浣衣局,待過尚宮房,進過暴室,險些連命都沒了。宮裡的那個主子不是對下人又打又罵的,做奴婢的彷彿生來就是賤命。死了,最多草蓆一裹,焚化了,連塊碑都沒有。而我,這種前朝遺留下來的人,在宮裡哪怕一生都沒有出頭的日子。可是,天可憐見的,讓我能派到你的手下服侍你。你待我真的是極好的了。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會分給我。雖說是會來嚇唬我,可我知曉你決計不會來傷着我。小姐,我常在想,你若是願意該多好。”小蘭那一勺子飯就放在我嘴邊,可我怎麼也夠不到。我的肚子咕咕的叫,可是眼前的飯卻吃不到。真是急死人。
小蘭的臉上帶着淚光,燈光下搖曳着,一閃一閃的。我突然,覺得很揪心。我甚至想反問我自己,爲什麼那麼堅持着不願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