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老爹,你們是我的長輩,經驗閱歷比我更豐富,想來對於‘奪舍’二字的見識與理解,比我更深吧。”蘇霖弦看了一眼寂冷的月芒,那月芒卻像是針一般地刺在他的胸膛,蒼涼如水,寒徹骨髓。他微微思忖着,似乎在考慮着如何組織語言,同時也給另外沉默着的兩人留下一點思索的時間。
“你們可能也發現了,阿璃最近的表現確實與平常有異,有些方面甚至判若兩人。但是,我和阿璃的相處時間還是更久一些,某些方面,我也看得更清楚。那所謂的‘裝失憶’,便是一個強有力的證明,阿璃,已經不是阿璃了。我之前對於近期這些事,也是困惑不得解,直至今日孫太醫的話,卻是把我點醒了。假如,現在阿璃身子裡的靈魂,不是真正的阿璃呢?那麼有很多事,是不是就可以解釋得通了呢?我們現假定阿璃身子裡的是洛魂,那麼我們可以對這些不合理的事情逐一分析。這裡還需要一個假定,那便是這個洛魂已失憶,這樣後續的解釋才能更合理。
“首先,便是從那天早上開始,阿璃的‘裝失憶’事件。因爲阿璃體內的靈魂是洛魂,所以對於蘇家的一切,洛魂都完全不瞭解。再加之自己的失憶,所以他迫切需要知道很多關於此處的信息。但恰巧,阿璃是個多變的人兒,他可能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事實,於是開始利用這一點,來獲取他所需要的信息。
“再是那一天,洛魂選擇了去藏書閣。要問如何最清晰直觀地瞭解自己所處的環境?閱讀書籍資料無疑是最優的選擇,所以他去了阿璃本不可能會去的藏書閣。而在那天正午,我途徑藏書閣,順便幫閣外的言兒把吃食給阿璃送去。但是,還是因爲失憶,洛魂甚至連空間戒都不知道,更遑論自己脖頸掛着的空間玉。還有一些細節也能表現洛魂對這裡的一無所知,但也沒必要一一贅述了。
“昨日早晨,洛魂被孃親派人喊來用早膳,也正在那之後,他開始問起了孃親和老爹你的姓名,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卻都當做了是阿璃的胡鬧。之後我再送洛魂回房的路上,他的表現顯然是對蘇霖良一無所知的,同樣的,他還詢問了我們蘇家主要人物的基本組成。我當時並未多想,既然阿璃要問,那回答便是。現在想想,也是頗爲可笑。
“之後的下午,便是阿璃……或者說洛魂遭了截殺,以及晚上的對峙。顯然的,晚上洛魂的言辭,和真正的阿璃相比的確是有些過於激進了,這和某些野史不謀而合——洛魂的性格,其實是比較偏激的。
“而今天的表現,纔是最重要的。他對劍突然有了興趣,那是因爲他自己就是劍術宗師,即使是失憶也依然對劍有着最根源的執着。而那曇花一現、又神似洛魂的凌厲劍法,更是一個鐵證。而後他的迷惘,是因爲他似乎想起了某些東西,但又由於記憶實在是過於混亂,而無法整合成一個稍微完整的記憶片段。他甚至還說,在他的夢裡,他就是洛魂,在滂沱大雨中用着他與我對練時使用的劍法,所以他感覺很迷茫……”
說着說着,蘇霖弦的聲音卻漸漸小了下去,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眼前,正是妹妹那困惑不解的模樣,那樣的,惹人憐惜。
“然後呢?”蘇天臨見蘇霖弦有些出神,忍不住出生提醒道。
蘇霖弦迅速清醒過來,自己所疼愛的,是阿璃,而不是佔據了阿璃身子的洛魂。雖然說,洛魂甚至可以算作自己的半個老師,可是,如果真是他侵入了阿璃的身子,那便是不可饒恕!於是,蘇霖弦繼續說道:“之後也就沒什麼了,無非是失憶的洛魂無法再施展那種劍法,於是我便開始教他劍法的基礎,讓他練習刺劍式。他堅持了整整兩刻鐘沒有動彈,再然後便昏了過去。之後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
蘇老爺子輕輕蹙起了眉,思慮一番才緩緩開口道:“若是阿璃體內真是寄宿着洛魂的魂魄,那麼按照阿弦的你的說法,很多原本解釋不通的事,卻都變得合理了起來。雖然我不想承認這是真的,卻又無法否認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但是這樣的解釋,還產生了一個問題,阿璃自己的魂魄,去了哪兒?”
蘇老爺子的話語既出,又是一頓沉默。奪舍,這種在傳言中陰毒的法門,若是成功的話,寄主的魂魄,那自然是被……
“可是,還有一處不太合理。”蘇天臨打破了沉寂,蹙眉道,“洛魂此人,行事我行我素,處事亦正亦邪,斷然不算什麼好人,但和修煉邪門功法的陰邪之人,卻還是相去甚遠。洛魂的劍法之妙,甚至曾被老劍神譚淨秋評價己不如他,而一個將劍法練得如此登峰造極地步的人,雖然說行事並不一定完全光明磊落,但又怎麼會去修習奪舍那種旁門左道?”
“老爹,你說的這些,我也考慮了,但是我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蘇霖弦輕輕嘆了口氣,“我自己的劍法都是源於洛魂,劍訣裡蘊含的正氣,是不會騙人的。他的劍招,雖然凌厲銳不可當、詭異變化無常,卻絕大部分不向對手的害處進攻。也就是說,若非性命之搏,洛魂也並不會用些下三濫的招數。這樣看來,他也確實不像是一個會修習奪舍之法的人。”
“爲什麼一定要是洛魂呢?”蘇老爺子突然說道,神色平靜,平靜地有些令人心驚,“如果是,與洛魂極其親近的人呢?”
蘇霖弦瞬間瞪大了雙眼:“老爺子,你的意思是說……奏?”
“奏?那個一直跟着洛魂的什麼狗屁魔域聖女?”蘇天臨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
“如果是奏的話,那似乎也能解釋得通了。”蘇霖弦垂首沉凝道,“奏雖然用劍比較少,但也是習劍之人,再加之和洛魂一道行走江湖那麼久,對於洛魂的劍法,也是再熟悉不過了,能施展出來也實屬正常。而且,她還是魔域那般邪門宗門的聖女,會奪舍的法門,也沒什麼可奇怪的。更何況,於兩百多年前,奏和洛魂一併消失,甚至極有可能身殞,如今魂魄奪舍重生,似乎也很合理。”
“所以說,這樣的解釋,才更合理。”蘇老爺子也冷哼了一聲,目光深沉難以捉摸,“不過無論怎樣,似乎都需要和阿璃……不,是和阿璃身子裡面的那個魂魄談一談了。”
蘇霖弦輕輕頷首,旋即便垂着腦袋,眼中的神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而蘇老爺子和蘇天臨也是緘默了下來,一個擡首望月,一個抱胸倚柱,安靜等待着。
房間之內,孫太醫屏息凝神,將最後一根炙烤過的銀針,刺入蘇璃身上的最後一個需要鍼灸的穴位,旋即輕輕舒了口氣。這次爲蘇大小姐進行的診療,也算是基本結束了,自己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也就看她自己能否清醒過來了。
但是,孫太醫還是有些顧慮,一個他沒有言明的顧慮。腦部畢竟還是一塊神秘的區域,受傷所發生的事也難以揣度,這樣的昏睡,甚至能不能醒來都是難以捉摸的。他所做的鍼灸,不過是對蘇璃形成一定的刺激罷了,真正能否醒來,真的全靠蘇璃自己的意志力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即使以靈夢公主這麼好的耐性也漸漸變得有些焦躁。孫太醫只說阿璃過一會兒便會甦醒,可是現在都過去多久了?但是她也不好發問,孫太醫也同樣是蹙着眉頭,看着牀上的可人兒,沒有言語。
終於,在靈夢公主心真的要憋不住打算再問問孫太醫的時候,她突然看見,阿璃的手指,似乎是抖動了一下。就在她歡喜得幾乎是要驚叫出來的時候,她再次真切地看見,阿璃的手,真的動了。
“阿璃,你醒了嗎阿璃?”靈夢公主順勢坐在了牀邊,小手也撫摸上了蘇璃的臉,欣喜地問道。但是,蘇璃卻沒有迴應,還是那般睡着,安靜恬淡。
蘇璃只是感覺,自己的頭很疼,還有些暈乎乎的,腦中一片混沌,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也都不知道。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隻柔嫩的小手,輕輕滑過自己的身子,帶着幾分溫涼,幾分暖意,讓她有種癢癢的舒適感,就想徜徉在這溫暖愜意的溫暖裡。
然而,接下來,便是接踵而至的刺痛感,每一次都不算很疼,但疊加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被萬千把刀劍刺穿了身體,炙熱,又冰寒。她就像是一個孤零零的孩子,被遺棄在極北的荒原,明明該寒痛徹骨,卻又有着火焰在自己身上燃燒。這種感覺,既寒冷,也熾熱。
還好,在彷彿長達千萬年的孤寂疼痛之後,又有一點溫暖,點在了自己的臉上,像是許久未謀面的初春暖陽,暖意融融。
“你該醒了。”
我該醒了?意思是,我現在是在睡夢中嗎?可是,我現在爲什麼該醒了?天亮了嗎?對了,說這句話的你,是誰?
“你該醒了。”
那冷漠的聲音只是再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帶有一分一毫的情感,冰冷地令人心寒。
是嗎?我似乎,確實是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