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夜。
入夜,紅塵醉的生意自然是紅火萬分,紅倌便就在夜裡大賺銀兩。而清倌的營收同樣可觀,撫琴琵琶,或是陪客人聊上幾句,所獲亦是不少。而像李月樓,南陵花魁,即便是隻當在大廳撫琴奏樂的歌伎,做一幅任人遠望欣賞的畫卷,所獲的賞錢,怕是不會低於場中其他任何一位姑娘。
不過今日,李月樓便棄了今晚的表演,與正常女裝打扮的雲錦書出門遊肆去了。鴇母偏愛於她,加之認出她身邊的女子可是雲家三小姐,也沒多阻攔,叮囑了一句早些回來,便讓她離開了。當然,這指不定也與雲錦書悄悄遞過去一小疊銀票有關。她雖然沒想到自家姑娘和雲家三小姐有了非傳統意義上的男女之情,但依她來看,月樓與大家子弟交好,並非壞事,此事也便隨她了。
於是,在這江南三月末的夜裡,雲錦書和李月樓第一次正式遊肆賞玩。
不過,兩人在這鎮子裡,着實是有些名氣。一爲處處拋頭露面的雲家三小姐,一爲聲名響徹南陵的李姓花魁,直接這般走上街,怕是有些不妥。
於是,雲錦書就近尋了一間沒人的屋子,兩人躲了進去,拿出置於她鐲子中的胭脂水粉,兩人簡單地做些裝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二人也不會把自己弄成平平無奇的模樣,只是打了打深色的粉底,再在一些細節上微調,讓二人在依然保持着姿色容顏出衆的情況下,還能與本來面貌有不少差別。現在,她們依然是美人如畫,但在妝容的掩蓋下失了不少與原本面目的相似,若非極親極近之人,恐怕也難從神韻方面認出她們。
當然,完成這一切的自然是李月樓,雲錦書的妝容技藝可謂是一絕,換言之一塌糊塗。她可擔不起這樣的重任,只能交予了此道高手李月樓。
準備工作完成之後,二人便正式取遊玩了。
長陵江有支流,從鎮子之外流過,曾經的縣令有先見之明,鑿了一條運河將支流的水引進了鎮子,再從鎮子另一邊的邊緣引回支流。溝通運河與支流之地,請了能工巧匠進行設計,不至於在長陵江氾濫之時影響到鎮內。好在運河也不大不長不寬,如此多年裡,也未曾發生過什麼大事。當然,此地並非朱樟鎮。
而二人的第一站,便是這運河邊上。
運河並不寬,約莫四五丈,河中也只過得一些小船,以養魚捕魚爲生,當然,也做着些接待客人水上游玩的活計。而在這河邊,也有些懷春的青年少女們,在河中放花燈,或是踏於船上,看這夜裡的火樹銀花。
“月樓,你看這些花燈,多漂亮吶!”雲錦書拽了拽李月樓的胳膊,四處張望着,鬢角柔軟的髮絲悠悠晃盪着,“今日是十五,不少人都在放花燈祈願呢!”
“你的意思是,我們也去放盞花燈祈願?”李月樓溫柔地笑着。
“走嘛走嘛!”雲錦書笑得眉眼皆彎,她挽着李月樓的胳膊,親暱地拉着她,一起去往賣花燈的小販。
三五之夜,遊肆的人並不在少數,像她們這般美人結伴而遊,自然是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不止是她們容貌氣質極佳,也因爲,二位美人站在一起,很自然地有一種契合的美感,和諧得令人心生安寧。
此時,二位美人站在河邊,各持一盞花燈置於一側的圍欄上,另一隻手執着筆,似乎在猶豫着寫些祈願的話。
雲錦書考慮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該寫些什麼,於是悄悄把眼神落在李月樓的紙上,卻見她那邊亦是未落一字。“月樓,你想寫些什麼啊?”雲錦書見她也沒落筆,便直接看向她問道。
“還沒想好。”李月樓輕輕晃了晃首,旋即把宛若這世間最溫柔的眼波投予她,“但,肯定會是與你有關。”
雲錦書紅了紅臉,輕哼一聲扭過頭去,似乎是不屑於知道她想寫些什麼,但她時不時回瞟的眼神,倒是出賣了她的真實想法。
李月樓倒是沒發覺她的小動作,提筆沉凝了一會兒,便落筆——“願得天地間最爲……”,一句話才寫了一半,她頓了片刻,卻把整行都給劃去,然後換了一張紅紙。
雲錦書看得心中鬱結,既然此話與自己相關,但自己還未曾看見對自己的描述呢,就給劃去了,當真是鬱悶。
或許是雲錦書偷看愈發明目張膽了起來,而今已經是被李月樓發覺了。她輕笑了一聲,笑聲要多撩人便有多撩人,雲錦書聽得心中都是一蕩,有種按捺不住的癢意瀰漫。
不過,還沒等雲錦書想入非非呢,李月樓已經背過了身去,溫柔繾綣的聲音響起:“錦書,這祈願之言,被第二人看去,可就不靈驗了哦!”
最後的語氣,帶着微微上挑的尾音,當真是……勾人魂吶!
雲錦書輕輕吐了一口氣,看着李月樓的背影,心中更是有種名曰“歡喜”的情愫在不斷滋長。既然以女子的身份愛上女子,那被愛之人必有可愛之處,而李月樓被自己愛上的,究竟是什麼呢?
精緻無雙的容顏?愁緒萬千的氣質?優雅高貴的舉止?予人良善的內心?詩書禮樂的技能?或是單單就喜歡與她在一起時那種簡單而純粹的感覺?
又或者,全部都是?
雲錦書就這麼看着李月樓,目光竟是有些癡了。
但至少我知曉心底那塊留予愛人的一畝三分地,完完全全都是屬於她的。我清楚自己是喜歡她的,她也喜歡自己,那便夠了吧。至於其餘的,那很重要嗎?
“你一直盯着我做甚?花燈已經放好了?”
李月樓似乎永遠都是這般溫柔得令人滿心眷戀的聲音,帶着幾分慵懶與隨意,至於以前常常伴有的愁緒,不知何時已經是沒了蹤影。
“你好看呀,不看你看誰啊!”雲錦書答得很乾脆果斷,“花燈放不放的,那很重要嗎?”
李月樓一怔,臉上露出一抹有些調皮的笑容,貌似提出要來放花燈的,是錦書你纔對吧。“我的祈願已經寫好,你思忖得如何了?”她捧着花燈,裡面壓着祈願的紅紙,只消一點燃,將這花燈放入河流中,便能與這萬千燈火融爲一體。
雲錦書望着面前捧着菡萏花燈的李月樓,月下燈火中,她靜婉如畫,清風拂過楊柳,亦不及她三分纖柔。
“想好了。”雲錦書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卻是在李月樓微微訝異的目光中,挑起了她的下頷。
“我要娶你。”她踮起了腳尖,腦袋伏在李月樓的耳邊,如是說道。話罷,還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細微的絨毛顫動着,更顯得可愛誘人。
“不論如何,我都一定要娶你。”她又強調了一遍,眼裡星光浮動,璀璨奪目。
李月樓的面色軟化了下來,她拉起了雲錦書的手,與她纏成了十指扣,旋即緩聲道:“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雲錦書眯起了眼瞳,似乎很享受她拉着自己的手的那般感覺,以及她那溫柔到單以言語便可與你纏綿的嗓音、說着只消一聽便可讓人面色羞紅心中暖慰的情話。
溫存片刻之後,雲錦書執筆,想了會兒,落筆寫道——“月歸書,樓飾錦,書月相濡,偷得一世清閒,長度往後餘生。”
“字好看。”李月樓輕輕笑道。
“你也是。”雲錦書折起紅紙,回了一個溫暖的微笑。
月下,兩盞菡萏花燈綻放,燭心焰火輕輕跳動着,在暗夜裡散發照亮彼此的光,在不知前方爲何的河道里,起起伏伏,一路向前順着水流漂去。
至於李月樓寫了什麼,雲錦書也沒再去問,那重要嗎?她既然告知了自己與她們二人有關,那便足夠了,不論寫的是何種言語,終歸還是對她那份愛戀的延伸。想透徹了這方面,那便無所謂了。
隨後,雲錦書和李月樓繼續遊肆,並且還持續了不短的時間。期間,她們逛坊市,買飾粉,品零嘴,賞這火樹銀花之夜的煙火與街頭演藝。其間的歡愉喜悅,自不必多過言說。
等二人重新回到紅塵醉之時,兩輪月亮都已皆被雲層擋住,月暈淺淺,光影朦朧。
這一晚,二位佳人相對而坐,飲酒。
李月樓雖曾想過再也不碰酒,可是在雲錦書的慫恿下,她也只好隨了她。李月樓一向如此,溫柔心善,捨不得拒絕——尤其是對她心愛的人兒。
而云錦書爲何要與她飲酒呢?
無謂其他,李月樓飲酒醉酒的儀態,比這醇厚的酒,還更要醉人。她想再賞一遍,或許不止一遍,今後的每一天,她都想欣賞那醉酒的美人,該是何等的風情無限。
不過,就在她有了這般決心的第一晚,似乎就有哪裡不太對勁。
二人喝酒喝着喝着,卻滾倒在了牀上。滾着滾着,便卷沒了衣裳。卷着卷着,不知何來的風吹滅了燈火。吹着吹着,惑人的淺笑低吟、鶯啼婉轉,已然盈滿了紗幔下的被褥。
芙蓉帳暖,一眼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