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去,有些愧疚地叫了一聲“殿下”。
他卻擺擺手:“這樣也好……回來就好。”
這兩句話中的深意,於嬤嬤明白,眼神悵然地笑了笑:“看着你對她這般好,我以後就放心了。”
像是母親交付女兒的口氣,彥祖一怔:“你不隨我們走?”
“我還有未完的事要做。”於嬤嬤搖頭:“雖然我也想陪伴她。”
“她會捨不得你。”彥祖以前,從不曾爲別人考慮這麼多,可如今……他怕看見她哭。
“若是……我在做完我要做的事之後……還活着……會去找她……”於嬤嬤的眼中,也有了溼意。
“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就開口。”真心對她好的人,他願意有所回報。
“不用了。”於嬤嬤明白他愛屋及烏的心理,卻還是拒絕。她的事,只能由她自己來完成,不可假手於人。微笑致意之後,她與他擦肩而過,下了樓。
彥祖深思着看了她一眼,隨後進了席容的廂房。牀上的那個人,好像真的睡着了,他在牀邊坐下,輕輕她的臉。
羊脂玉般的觸感,讓人捨不得放開,他將手穿過她的頸後,連同被子,一起抱起來,摟在自己懷裡。
她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只低低於的嗯了一聲。
他用帶着細胡茬的下巴,摩挲她光潔的額頭,不時輕吻。其實今天,他很擔心,她會跟着那個人走,出也不回來自己身邊。可是她終究還是回來了,無論心有沒有回來。這樣,就已足夠。
“席容,給我生個孩子。”他端詳着她的面容,忽然喃喃低語。他在想,若是有個像她的女兒,或者是像自己的兒子,該多好。
懷中的人,身體輕輕微一顫。
他似毫無察覺般,依舊抱着她,慢慢地搖,像是在哄她睡覺。
過了許久,他將她放回牀上,又親了親,低聲說:“我要走了,乖乖等我回來。”
她仍然未動。
直到聽見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她的睫毛才顫了顫,睜開眼睛,望向那片黑暗。今晚,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那個人給的痛,久久無法消散。
他卻又如此溫柔,甚至說,希望她爲他生個孩子。她怕自己一睜開眼,淚就會奪眶而出,卻無法解釋,究竟是爲何而哭。罷了,就此罷了吧。
順應命運的安排,漂到哪裡,便在哪裡落腳,不要總是回望路過的風景。因爲即便再美,也註定不會屬於你。只是不知道,人生的下一場暴風,什麼時候又會來……
而就在那天夜裡,帝都又發生了滅門血案。
依然是最寂靜的二更時分,一羣黑衣人悄無聲息地落在侍郎于謙家的院子裡。
下一刻,火光四起,屋裡的人驚慌地往外跑,可往往剛出門便是當胸一刀,倒下去之時,都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死。
當於謙和妻兒被到院子中央,只看到一個穿着黑色斗篷的背景。他嚇得魂不附體,跪下拼命磕頭求饒,然而這並不能改變命運。只聽得一聲慘呼,身邊十歲的兒子血流如注地撲倒在地。
“渝兒。”到了此刻,再怯懦的父親,也會憤怒,他撲上前去,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袍,卻被一腳踩翻在地。
自上而下仰望,看到的是一張可怕之極的魔鬼面具。
“幽……幽冥……衛……”他恐懼得眼珠幾乎凸出來,語無論次地喃喃自語。
“大人好眼力。”那人的鳳眸中,流露出的是殺人之前的愜意。
于謙在短暫的神之後,忽然開始哭號:“爲什麼要殺我?我並未和你們做對。”
“因爲你知道的太多。”那人腳一翻,直接踩住了他的嘴,他再發不出聲音,四肢驚恐地揮舞掙扎。
那個眼風往旁邊一掃,立刻有人上來,只一 ? ,刀,便自腰下,將於謙斬成兩段。可他卻還未死,只是疼痛得昏厥過去,被人用涼水潑醒,繼續折磨。
此時,那邊已經響起了連續的慘叫哭喊,于謙的妻子和女兒在遭受什麼,可想而知。
那人視若無睹,徑自進了于謙的書房。
等他出來時,那些魔鬼依舊在施虐,他一揮手,衆人立刻開始清場,將所有的活口全部殺死,就算是已死之人,也補上一刀,以防有漏網之魚。
一切做完,這羣人如來時一樣,轉眼間消失乾淨,只留下一座燃燒的死宅……
第二天,馮王府。
今天,馮家三從均未上朝,馮耀威正在書房對馮紹咆哮:“昨晚是怎麼回事?”
馮紹眼神怔了怔,沒急着作聲。
“我剛剛接手朝政,怎麼能這樣誅殺大臣,別人會說我排除異己。”馮耀威氣得直喘息。
馮紹卻回答得十分鎮定:“只因怕于謙泄密,對父王不利,所以……”
“可是你怎麼能挑你大哥回京的時候動手,別人一定會懷疑到他身上。”馮耀威將桌上的鎮紙拍得啪啪作響。
馮紹低着頭,嘴角卻微微地勾了勾:“兒知錯,是我太魯莽,考慮不周全。”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旁邊響起馮野涼涼的聲音。
馮紹坦然回視:“怎麼會?大哥一向爲人磊落,別人再怎樣也不會懷疑你,儘管放心。”
馮耀威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眼神陰鷙:“我警告你,不要作妖。”
“我真的是爲父王着想,當日劉太醫死的時候,曾在大堂之上提起幽冥衛,我怕于謙口風不嚴,在父王初登大位之時,萬事都不可有閃失不是嗎?”馮紹的語氣,顯得十分無辜而忠誠。
而幽冥衛三個字,就像是一道鬼咒,剩下的兩個人,再未言語。
最後馮耀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
馮紹走了,馮耀威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對馮野說:“他是越來越放肆了。”
“他從來都放肆。”馮野冷笑。
“等日後局勢穩了,再收拾他。”馮耀威揉着額,緩解頭痛:“你也爭點氣,不要再爲兒女私情誤了大事。”
馮野沉默,轉身就走。
馮耀威在身後叫了他兩聲,他也未理,徑自離開。
“唉。”馮耀威長嘆一聲,只覺得頭痛越來越厲害,又去喚管家給他拿止疼的丸藥。
那一顆金黃的靈丹吃下去,立刻疼痛消除,精神大振。
管家小心地退下,卻在關門之前,眼皮稍微擡了擡,看了一眼埋頭處理政事的馮耀威……
而朝中重臣招人滅門,馮耀威再怎麼樣,也要裝裝姿態,立刻又是全城搜捕殺人兇手。
可即便是這樣,仍掉堵不住悠悠衆口。
朝中民間,紛紛傳言,此事與馮家脫不了關係。
女皇失蹤,馮耀威代政,馮野棄邊關而回帝都,一切跡象表明,馮家奪權,蓄謀已久。
縱使大家懾於馮耀威的淫威,當面不敢言語,私下卻仍是議論紛紛,官心民心盡失。
而兩天之後,在爲彥祖送行的那個晚上,馮紹和他,又是一番酣飲,得意之爭,盡在酒中。
“明日便啓程?”馮紹已經微醺。
彥祖也是醉眼迷濛,點頭:“對,帶着我的美嬌娘回家。”
喝多了的人,比平時爽快,馮紹拍着彥祖的肩膀:“你,有福。”
彥祖大笑:“是,我比你們有福。”
他以筷敲擊酒杯,和之以歌:“金樽對月……美人在懷……萬憂解……”
馮紹感傷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而,仍飲不盡心中愁。
他的將來,只怕是金樽空對月,美人衣香遠,永遠算不清,是得到的更多,還是失去的更多。
那一夜喝完酒已是半夜,兩人在路口分別,馮紹回王府,彥祖則直接去往同緣客棧。
馮紹站在夜色中,看着彥祖的背影,那一刻,心中滿是羨慕。但他只是凝望了一眼,便回過頭來,走自己該走的路。
彥祖卻是心情格外輕快,再回上幾分酒醉,以至於忽略了在某個街角,那雙驚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