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正在肆掠吹息，萬里雪山中，申凱與陳長水對立，似乎等待對方的答案。
當他提出了心中的猶豫時，陳長水先是愣住，隨後一記腦嘣敲在申凱頭上。
“你這臭小子，還真是會給爲師出難題！”
看着申凱，陳長水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
“捫心自問，這樣大的問題，根本不是爲師所能回答。”
“硬要說的話，倒不如換個角度去想。”
“不是在該不該拯救人族的死衚衕裡徘徊糾結。”
“而是，你，覺得人族，應該被一個不剩的徹底滅絕嗎？”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申凱心中如同驚雷閃過，心中十年的陰霾彷彿露出了一絲曙光。
微微閉上眼睛，申凱腦海中不斷閃爍回憶。
自他穿越來人道大世界，如今已過十餘載，億萬風景、無量衆生在腦海中浮現。
他們當中有好有壞，更多甚至不能用單純的善惡二元來判定。
曾經申凱也看的透徹，但那只是他站在低階時，帶着前世旁觀者的角度來理解。
但隨着待在這個世界越久，真正融入其中後，他反而有些迷失。
尤其是在永恆階級不存，現世宇宙中他已經真正站在絕頂時，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浮現在心中。
世界已經真正進入了某個至關重要的分叉口。
而他申凱，毫無疑問是有着可能和力量，決定人道大世界乃至整個人族衆生，該去向何處的。
不需要謙虛或者推辭，他申凱如今確實有這份能力。
進一步或許海闊天空，但退一步極可能是萬丈深淵。
這種情況下，如同前世一般，手握全球核按鈕的申凱，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糾結困惑。
他看不起現世的人族，認爲比起百萬年前的先輩，這些人過於養尊處優。
但世界岔路口卻沒有中間選擇，要麼拯救這些他看不上的存在，要麼可能是此世人族的徹底滅亡......
最終陳長水的話，讓他察覺了長久以來，被自身所忽略的問題。
“人族...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存在，甚至就連聖賢也只能度人，無法度世。”
“但，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是絕對無價值、無意義而存在。”
“因此，人不值得拯救，但人族，不應該滅絕！”
此刻雪山延綿的風暴停歇，一縷縷陽光透過雲層普照。
陳長水盤坐在樹下，看着昔日的弟子，如今永恆之下的至強者，笑着點了點頭。
而申凱也對他行了一禮，沉聲說道。
“事實上，這句話也適用於世間任何一個族羣。”
“哪怕是號稱只會吞噬殺戮的蟲族，既然誕生，也必然有其被世界承認的某種理由。”
“人道大世界，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是毫無存在意義，必須要徹底滅絕的。”
“但我申凱是人族，自然只能爲人族太平，執掌殺戮之劍。”
說完這句話，申凱擡頭看着蒼穹之上，沒有一絲殺意散發，但張浮塵卻莫名感受到一股無言的可怕。
“師尊，若此世註定只能倖存一個種族......”
“那我的選擇一定不會是萬族相親相愛、和平共處。”
“殺盡一切種族，最後只能下人族自己時，自然可以在大劫中倖存！”
“哪怕...殺戮之中，包含了另一部分人族......”
目睹申凱在自己的話語中，似乎找到了某個莫名方向，陳長水沉默片刻。
眼前弟子的話他無法全部聽懂，但當中的某些含義卻過於可怕，讓他也不敢深想。
“殺生爲護生......”
“爲師不知道，你在之前的天地異變中，察覺到了什麼。”
“但若你明白當中的種種困難，卻依舊堅持走下去時，無論對錯，都必然是你身爲一個修士的道。”
“時間會證明一切，若是對的，哪怕面前刀山火海、人族衆生擋路，爲師也會陪你走下去。”
“若是錯的，哪怕賠上這條性命，哪怕只是一絲毛髮，爲師也會出劍斬你。”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無悔就好。”
聽到陳長水似欣慰、似遺憾的輕嘆，申凱嘴裡唸叨着對方說的話。
“無悔......”
餘音似乎在山脈間迴盪，貫穿了風雪與曠野，久久不曾消退。
最終，申凱跪在陳長水面前，行跪拜大禮後擡起頭平靜的說道。
“多謝師尊的最後一課。”
“弟子，這便去了。”
說話間，申凱背後浩瀚漣漪浮現，造化之舟帶着宏偉氣勢升起。
看着站在船頭，露出橫壓當世無敵之態的申凱，陳長水突然放聲大笑。
他站起身，背對菩提樹下，手中久不顯世的天河劍出現。
“船好人更好，哈哈！”
“前路艱難，且莫回頭......”
“就讓爲師這一劍，爲你送行！”
下一刻，自山脈中一道劍意升起，由地表升騰下，轉眼間化作跨越虛空的天河。
這是陳長水生平最爲得意的招式，但此刻不是爲了殺敵，而是爲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啓程開闢道路。
在沒有生死壓力的情況下，陳長水反而有種暢快之意，斬出遠超平生的至強一劍。
天河浩蕩延綿下衝破星系，宛如銀河般璀璨。
而造化之舟搭乘在這道天河之上，以一往無前的態度，再也沒有回頭停留。
申府衛月之上，姜天依站在星空下目睹這道天河，看着上方遠去的申凱。
兩者彼此眼神交匯一瞬，隨後造化之舟徹底消失。
“主母，你也說說小老爺啊！”
“之前還說是趕路去邊荒，結果居然是去騰華見他的師尊。”
“原本時間就不多...要是趕不上十日後的會議，該怎麼是好？”
古之華融入角色的速度很快，短短時間裡已經從稱呼和儀態上，都做出了家臣的樣子。
聽到對方的抱怨，姜天依抿嘴笑着搖頭。
“前輩，你不懂他。”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和他對視時，我看出來了。”
“他有着釋然、解脫，這是他真正對某些事下定決心時纔會有的樣子。”
“而一旦有着這樣的表情，我就從來沒見他失敗過。”
“相信他吧，十日後的人族大會，他會來，而且...很可能遠超出你的期待。”
而與此同時，騰華之中的張浮塵目睹這一劍，驚喜的對陳長水行禮。
“恭喜師尊，多年心結伴隨這一劍徹底斬斷，六階神祗之路隨手可破！”
然而面對大弟子的話，陳長水卻沒有絲毫喜悅，反而長嘆一聲。
“與他相比，爲師這點成就又能算得上什麼？”
雖然至今不懂申凱爲什麼突然找自己，又有這樣的困惑。
但陳長水知道，這名弟子必然察覺到了某種黑暗和恐怖，纔會有着深藏心中的殺意和決絕。
申凱走的太快、看的太遠，讓他有種想要助一臂之力，卻無法爲之的挫敗感。
當年的雛鳥，已經徹底成長爲了神龍。
“真懷念...我還能替他遮風擋雨的那段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