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有煩惱,皇上也不例外。
不過這兩個煩惱和老龐說沒有任何的意義,關於相國職位的問題,老龐沒有能力爲自己解決,關於兒子的問題,老龐心中巴不得自己天天只去龐貴妃一個人的房間。
仁宗嘆息一聲,想了一下說道:“太師,準備一下,隨朕一起去看看呂相國。”
龐吉馬上說道:“老臣遵旨,老臣這就去讓內廷準備。”
仁宗卻道:“不用驚動他們了,就咱們兩個人,帶上幾個護衛,換件衣服去就是了。”
宋朝的皇帝很喜歡微服私訪的,這個傳統從開國的趙匡胤就開始了,那怒殺惡丐的故事被編成了無數的戲本,後來的徽宗和李師師的傳奇更是在民間被大爲演繹。
而且每年的元宵燈節,幾乎都是宋朝皇帝於民同樂的日子。
所以仁宗想出去走走不會像康熙乾隆那般,惹的百官大爲驚恐。
仁宗和龐吉換上平民的裝束,帶了楊義等六名侍衛,和宮外的守衛打一聲招呼,很快就出了皇城,非常簡單的事情。
從皇宮到呂夷簡的府上,要走四五里地,仁宗連馬車都沒有坐,就是想沿路看看民情如何。
大街上,能看到那些難民的身影。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神情憔悴,帶着一種期盼的眼神在汴京的大街上轉悠着。
仁宗的眉頭皺了起來:“太師,這樣的人在汴京現在有多少?”
龐吉想了一下:“回萬歲,大概有五六萬人的樣子。”
仁宗很是驚訝:“這麼多?”
龐吉說道:“這些人在家鄉生活不下去了,就來汴京找一條出路,他們在這裡轉,是希望看到有招工人的地方。萬歲有所不知,這些人要的工錢很低,有的甚至不要工錢,只要管飯就可以了。”
仁宗點點頭:“唉,都是朕的過失!是朕沒有做好皇帝,害的他們背井離鄉!”
正想說什麼的時候,一個有些壯實的中年婦女走到仁宗面前,先是微微一福,接着用一種祈求的神情看着仁宗:“老爺,賞小婦人一口飯吃行麼?小婦人洗衣做飯砍柴燒水什麼都能做的。”
仁宗被這婦人的眼神打動了,那是一種不摻雜任何雜念的祈求的眼神!
可是他真的不需要這樣的僕人,再說了,皇宮裡面這樣的活也不是一般人能去做的。
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來,放倒那婦人手中:“大嫂,拿去買些吃的吧。”
龐吉臉色大變:“萬歲不可給她!”
可是他說的太遲了,仁宗的錢已經塞到那女子的手中,那女子感激的跪了下來:“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
仁宗正在奇怪龐吉爲什麼說不能給她的時候,只見四面八方的流民一下蜂擁了過來,都衝到了仁宗的面前,男女老幼頓時跪倒一片!
一隻隻手都朝仁宗伸來,仁宗大驚,身後的楊義等人也着實臉上變了顏色!這中間混上一兩個刺客,那還得了?
仁宗頓時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番處境,楊義等人圍在他的身邊,準備拔刀驅逐人羣的時候,仁宗卻攔住了他們:“不可如此!這些人都是可憐人兒,萬不要傷着他們了。”
龐吉被推搡了好幾下,可是他那老邁的身軀這時候卻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硬是把幾個身強體壯的流民擠開,然後走進來,從懷中掏出一把大錢,往遠處一下撒了出去:“都給你們了!沒有了!”
那些乞討的人立刻朝着銅錢落下的方向飛奔過去,龐吉一把拉起仁宗:“萬歲快走!”
六個護衛也抓住這個機會,護着仁宗趕緊跑了!
仁宗被剛纔那番景象嚇住了,一路上也不再顧着看什麼民情,見到有衣衫襤褸的人就躲着走,來到呂夷簡家門口之後,先看看周圍,沒有發現那些讓他擔心的流民之後才讓楊義去叩門。
呂福打開了大門,一見到是仁宗,呂福忙的跪了下來:“草民呂福,給萬歲爺磕頭!”
一邊磕頭一邊對身後一個家丁使了一個眼色,那家丁忙的往裡面跑去通知呂夷簡。
仁宗進了大門心中才安定一些,擺手讓呂福起來:“不要多禮了,朕來看看相國,相國的身體怎麼樣了?”
呂福沒敢起來,依然跪在地上回話:“回萬歲爺,老爺的身體總是不見好,前些日子駙馬爺從高麗弄來一些珍貴人蔘,老爺每日吃着,卻依然沒有起色。”
仁宗點點頭,龐吉卻踢了呂福一腳:“還不去通知你家相國!”
正在說着,就聽呂府傳來了一陣鐘鳴之聲,兩旁家丁很快的排成兩隊跑了過來,在仁宗面前兩丈之外站定,然後一下都跪了下來。呂夷簡這才慢慢走出來,他的臉色看起來很紅潤,但是呂夷簡臉本來是白的,紅潤本身就說明了一種病態!
呂夷簡的腳步很慢,他的孫女在一旁攙扶着他,好像那隻手一鬆,呂夷簡就肯定會摔倒一般。
見到仁宗,呂夷簡要下跪行禮,仁宗趕忙跑上去扶起他來:“相國無需多禮了,朕就是心中掛記相國,來看看相國的身子好了沒有。”
呂夷簡有些感動,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感動了!
“老臣惶恐,還要萬歲分心!”他說話的語調甚至都有些顫抖。
龐吉看着呂夷簡這副摸樣,忽然間想到了自己。他和呂夷簡差不了幾歲,幾年之後,自己會不會也是這樣呢?如果自己真的像呂夷簡這樣站不住了,那自己會是什麼樣一個結果?
呂夷簡在仁宗繼位的時候有擁立之功,而且他雖然是個小人,但是確實爲大宋做了不少好事。更何況現在有一個陳世美在哪裡,爲了得到陳世美物力和人力上支持,那些正人君子都願意放過呂夷簡。
如果自己到了路都走不動的一天,那些人會讓自己安心的等死麼?
龐吉不知道,不過他的眼神中卻露出一絲嫉妒來。
仁宗扶住呂夷簡的另一條胳膊,輕輕拍打着他那枯老的手掌:“相國,好好調養身子,等身子好了,朕還等着你爲朕分憂呢!少了你在朝堂,朕心裡沒有底呀。”
呂夷簡慢慢的側過身子,請仁宗屋裡去坐。仁宗卻扶着呂夷簡一起往裡面走。
呂夷簡的那張老臉上面掛着滿足的笑容。
仁宗扶他走路,這對呂夷簡來說是莫大的榮幸,也是對他一生的肯定!呂夷簡感覺,自己這一輩子,真的值了。
“萬歲,老臣有一句話,一定要對萬歲說來。”
仁宗點頭:“相國但說無妨。”
呂夷簡走入屋內,慢慢的坐在一起上,然後急促的喘息了幾聲,彷彿那一個坐下的動作,就已經讓他無法承受了一樣!過了一會才說道:“萬歲,現在流民四起,各地糧倉告急,若是糧食枯竭,我大宋社稷岌岌可危。”
仁宗點頭:“相國放心,朕已經下了節儉令,包括朕在內,每頓不超過三個菜。而且世美已經派人去高麗和東瀛買糧食了,想來能過去的。”
呂夷簡咳嗽了幾下:“老臣知道,但是現在遼國和党項卻依然被戰爭所困擾,他們的流民會大量的往大宋逃來,這些人來了,萬歲若是救濟,就會讓我們本來就吃緊的糧食更加吃緊。若是萬歲置之不理,他們必然開始搶奪,甚至引發騷亂。”
這個問題確實也是仁宗擔心的,他甚至想過關閉邊關,但是雙方的邊境線那麼長,怎麼關閉?
“相國可有良策?”
呂夷簡說道:“良策老臣沒有,不過對策倒是有一條。老臣建議萬歲,從這些逃難的遼人和党項人之中把他們的精壯都挑選出來,對遼開戰!”
仁宗的臉色變了,呂夷簡的想法很好,可是這個時候宋朝已經沒有糧食來支撐一場大規模的戰役了,打遼國仁宗確實很想打,但是現在打,用那些剛剛投奔宋朝的遼國人去打?這個仁宗確實不敢。
龐吉也是懷疑,呂夷簡是不是老糊塗了。
呂夷簡好像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臉色一般,繼續說道:“老臣知道現在大宋困難,可是大宋永遠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困難。就像一個人的家事一樣,家事是處理不完的,不能因爲家裡的事情沒有辦完,就永遠留在家中。萬歲,老臣以爲,現在党項已經不足爲慮,但是遼國,一旦他平定了戰亂,隨着大宋糧食危機的緩解他必然也能脫身而出,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絕對不能!”
仁宗和龐吉對視一眼,最終說道:“相國所言,朕記住了。朕也要對相國說一句,你以後在家中好生休養,不要在操心這麼多事情了。等到相國身體康復,再來爲朕分憂。”
呂夷簡的嘴角動了兩下,他知道自己最終沒有說服仁宗。
他這個提議確實是有很大的私心在裡面的,他明白現在大宋無力支撐軍糧,可是契丹人不是也一樣麼?他想說服仁宗去試一下。
沒有能夠說服仁宗,他深深的嘆息一聲,那嘆息聲種充滿了失望。每一個宋人,都希望自己能親眼看見遼國的滅亡,呂夷簡也是一樣!
如果還是以前,他也會等。但是現在,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看到遼國滅亡的機會!
滅遼是呂夷簡的心願,而他另一個心願,就是搞倒老龐!這件事情他已經做不了了,陳世美能在他活着的時候讓他看到麼?
呂夷簡的眼角掃過龐吉,露出一絲笑容:“太師最近身子可好?”
龐吉一抱拳:“有勞相國掛念,老朽的身子還算結實。”
呂夷簡咳嗽了起來,這一次是那種劇烈的無法抑制的咳嗽。他的臉色變的越來越紅,孫女趕緊從一旁跑了上來,看了呂夷簡一下,然後對仁宗說道:“萬歲,我爺爺該吃藥了,那藥吃了犯困,還請萬歲體諒。”
仁宗和龐吉知道這就是逐客令,呂夷簡也沒辦法再和他們說什麼了,兩個人又說了幾句客氣之詞,也就走了。
從呂夷簡的府上出來,仁宗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呂夷簡好不了了。相國的位置,必須有一個人來坐着,誰合適呢?
龐吉上前說道:“萬歲,街上流民太多,臣僱一輛馬車我們回去吧?”
仁宗想了一下:“先不回去,咱們去陳世美那裡看看,看看他在忙什麼。”